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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定不再坐过站

多年不曾做过与他邂逅的梦了,如今在这人地生疏的大上海,竟然会遇到!若老天存心作弄,避也无处可避。

作为超级路盲的我,出差除了公干,就整天呆在酒店里,一般很少出门。那天要找的人临时出差了,我就破例到大街上瞎溜达了一回。现在想来,那天所有的意外,都是上天为了让我遇见他做的安排。

也许在南京路,也许在金陵中路,也许在西藏路,不记得了,反正是在一条喧嚣的长街,我和他迎面遭遇了,猝不及防的。

我冲口叫出了他的名字。他笑吟吟地回应:“竟然真的是你!”猛然领悟,他早已看到我,却只等我走近先开口,他才被动回应。我不揭穿他,他这个小心思使我找到一点旧日的感觉,感觉他一如六年前一样羞涩可爱而懦弱。

六年前,只有20岁的他来我们事务所实习,只为他一句:“你笑起来的样子像极了我姐姐。”我因此过足了施舍者的瘾。那时他还是个很瘦的男孩子,有着薄薄的唇和如女孩般秀气的眼睛。他睡着了的时候,额前有一缕长发划出一个温软的弧线,乖乖落在他微微吊起的眼梢,看了很让人心疼——我大他六岁,疼爱是一种母性的东西。

不问来处,不问沧桑,我们相互凝视了许久,他终于开口:“你一点都没变。”骗人!六年了,没人可以做到一点不变。可我只是笑笑,恭维的话我早就学会了笑纳。见我不语,他也无话可说,就这样面对面站着。我突然感觉到我们的疏远,咫尺天涯。

幸好有影院的宣传员经过,塞给路人人手一张宣传单。他一下子轻松起来,“有时间吗?去看电影?”我马上响应说好,不仅仅是重温我们六年前的共同爱好,还因为我看到有日本著名导演源孝志执导的《东京塔》,我看过他的《错失的承诺》,应该很好看的。还有,《东京塔》的原作者是江国香织,由日本著名演技派女星黑木瞳、寺岛忍和青年偶像冈田准一、松本润共演,强大的演职员阵容也很吸引人哦。

影院就在街角,他很自然地牵着我的手,缓缓走在熙攘的陌生的街头。那一刻,夕阳如豆,我突然感觉仿佛置身在时光隧道中,浑然不觉红尘变异,世事更改。

——曾有多少黄昏日暮,年少的他牵着我的手,走遍小城的长短街道,进出小城的大小影院,看遍那年所有的好片大片,《泰坦尼克号》、《情人》、《迷失东京》、《廊桥遗梦》……

那是部带着母子恋倾向的畸恋影片,主要说的是一个17岁的男孩透与一位40岁的中年妇女诗史般的恋情。或许是因为原作本身的魅力,或许是导演的不凡功力,或许是演员的实力演绎,或许是那美轮美奂的画面,或许是NorahJones美妙的音乐……影片超乎想像地感人,我扑在他怀里哭得一塌糊涂,给足了他怜香惜玉的机会。

不知是不是与我心有戚戚的缘故,诗史面对透的求爱所说的那段话,令我回味了许久。在那个寻欢后的雨夜,诗史说:“小时候,我曾经有一次因为看一本借来的书坐过了站,窗外是我完全没有见过的风景,让我内心恐惧、忐忑不安。于是,我决定不再坐过站。我的人生也是这样,一定会及时下车。”我今天会坐过站吗?不知道,我不知道。

但最后,诗史还是坐过站了,她放弃了青山高级住宅区的舒适生活,飞往法国寻找深爱的透。离婚时候,诗史没有要任何财产,为此她的丈夫有些悲哀地对透的母亲喜美子说:“她居然连自己小店的权利都不要,我明白了她真正需要的只是一张离婚同意书。”喜美子叹息着说:“恋爱中的女人真是可怕。”

六年前的我何尝不可怕!什么引诱少男的罪名,什么老牛吃嫩草的骂声,什么金钱、名誉、地位,只要他一个眼神我都可以统统抛开不理!可是,爱不是一个人勇敢就可以有结果的。最终,他一句解释都没有就逃跑了,留下我一人独自在小城面对风刀霜剑严相逼……

真是犯贱,心里仍计较着他的过去,却还厚颜无耻地躺在人家怀里,真是没羞!算了,还是看电影好了。

其实,喜美子也是个坐过站的女人,大学生耕二让她沉迷于一场不正常的婚外恋情。40岁的家庭主妇喜美子就这样不可自拔地陷了下去,在家庭和爱情的痛苦和烧灼中,她的精神几乎滑入了崩溃的边缘。最疯狂的,也是最后一场镜头:喜美子拿着耕二送的玫瑰花,开车向前方耕二的车疯狂地撞去,并在事后强忍着伤痛微笑着说,“我一看到你就忍不住地生气,恨你代表着我依然如此想念你,所以结束吧,因为越来越深陷的我,会情不自禁地痛苦,于是只能恨你、伤害你。谢谢你的花,谢谢你给我带来的每一份快乐。”她转身的时候,NorahJones的《sleeplessnight》响起,喜美子的汽车带着仓皇和决然飞驰离开现场。我想那是一颗绝望的女人心,明知这份畸恋毫无结果,但又执迷不悟的陷落,完全找不到出口在那里的绝望。

我也有过同样的感受,他曾带给我的感受。如同耕二对喜美子的好,他对我的好也一样,那是种让人不敢回忆的好,一种让人陷落的好。我享受着,痛苦地享受着,想像自己甘冒枪林弹雨也要拿到一颗五彩弹珠,只为它颜色诱人。那是一种不管不顾的决绝。

电影演完了,我们在座位上紧紧拥抱了许久才起身离开。相拥走出影院,大街上灯火通明,看了看时间,才九点不到,上海的夜生活刚刚开始。去哪里?酒吧?咖啡屋?还是我住的酒店或他那里?

正犹豫着,我的手机响了,家里的电话,我不动声色地推开他的怀抱。老公在电话里询问归期,三岁的儿子也在一旁调皮地和爸爸抢电话,幸福的感觉一下子把心里填得满满的。讲完电话,发现他落寞地站在不远处出神,他在想什么?他的家人?老婆或者女友?

我走近他,拍拍他的肩说今天有点累了,想马上回去休息。他没有勉强,说送我,我说出了我住的酒店名字。他招手打的,还是打的好,打的不用担心坐过站。

在酒店门口下车,我抢先说:“很晚了,不方便请你上去坐了。”他点点头,说晚安。再一次凝视他的眼,他温柔而忧伤的眼神依然让我心痛。

夜风渐起,他迟疑着伸手,大概想为我抚下风吹乱的头发。就在他的手刚要碰到我的脸颊时,我猝然一偏头躲开了。他的脸腾就红了,手讪讪地伸了好久才收回。

我知道一切都结束了。只这一个小小的动作,使得我们重逢的美丽,邂逅的暧昧,都彻底破坏无遗。

“对不起。”我傻傻地冒出一句。他笑了,摆摆手没有说话。也好,连各自珍重也免了。我也摆摆手进了酒店,说不回头就不回头。

生活中,每个人都有坐过站的可能,而坐过站需要挑战常规的勇气,我们都是自私懦弱的人,都努力地让生活按照常规运作,然后不差分毫地下车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