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9月,我在戏剧学院的师父、几乎朝夕相处10年的于占元先生去世了。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正在荷兰拍摄电影《我是谁》,那一刻脑子里浮现出自己7岁时被带到师父身边的情景。那时候我并不知道自己会在那里度过漫长而痛苦的10年,当然也不会知道如果没有那10年就没有今天的成龙。身在世界各地的元家班成员,包括当时已经声名鹊起的“七小福”,都在尽一切力量赶到洛杉矶,参加我们共同的师父的葬礼。我也停下电影的拍摄,从荷兰赶到美国。我的制作公司嘉禾因此损失了几百万港币,但是我的老板很清楚他们无法阻止我回去。
我曾经说过,陈志平是陈港生的父亲,于占元是成龙的父亲。
尽管在戏剧学院的10年里,每天都在经历魔鬼训练,被体罚到流血流泪是常事,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大家都会在心里默默地咒骂师父,但是随着我们渐渐长大,才明白这一切经历带给我们的并不仅仅是痛苦,还有很多很多珍贵的东西。除了一副足以闯荡电影圈的好身体、大量可以自如表演的动作特技,更多的是已经渗入我们血液中的坚韧、胆量、气魄和纪律。所有这一切,都在那之后的人生里帮助我们渡过一道道难关,走到今天的位置。
经历了师父的离去,让《我是谁》的拍摄有了更多的意义。我比过去更加希望在这一部电影中拿出最好的表现,而其中一种方式,就是去挑战更高难度的特技动作。
這部电影除了在荷兰取景,还有很多场景是在非洲拍摄,全片充满大量的视觉奇观和惊险而富创意的动作场面,后来我听说这部片的动作设计甚至被评为“武打艺术”。其中经常被大家津津乐道的场面,包括大厦上的天台格斗、高楼玻璃外墙的急速飞落、从直升机上跌落原始森林等等。
其中在鹿特丹的一栋大楼外拍摄的就是上面提到的第二个场面。那栋楼总共21层。我要从顶层往下跳,沿着这栋大楼整个的外斜面冲下去,等冲到下面的边缘时,脚一定要刚好停住,再从边上爬玻璃跳进大楼里面。
尽管这一年我已经43岁,理论上已经过了强拼危险动作的年纪,而我面对的高度是70米。不像《警察故事》有东西可以抓住向下滑落,这次,几乎什么都没有。
我自己心里很清楚,这一跳,我要献给师父。
实拍之前,成家班的伙伴们在身上绑上绳子,慢慢地从顶楼往下滑,用手去细细地摸那个斜面,看有没有凸起的钉子或尖锐的东西,这样试过一遍之后,确保安全。准备拍摄。动作组正在做着周全准备,最基本的就是在地面上铺好垫子。我站在楼顶往下看,那几块垫子也就半个手掌那么大。我忽然感到一阵不适,心脏咚咚地狂跳,太阳穴就像打鼓一样。我看到下面挤着所有的剧组成员、当地的消防队员、警察和救护车,以及很多赶来看热闹的观众,当地政府甚至为了我的拍摄而封桥封路。
他们都在期待见证我的这一跳,而我即将以飞驰的汽车般的速度冲下去。有工作人员过来询问我准备好了没有,我点了点头。接着,我听到来自地面的声音,除了那几句口号之外,周围只剩下呼呼的风声。“camera!”———“rolling!”———“action!”
我纵身跃入风中。
后来我也曾问过自己,这一跳真的有必要吗?答案是,有。其实这不仅是为了师父,为了我们的荣誉,也是为了我全世界的观众们。他们渴望进入影院,在两个小时的黑暗里,看到大银幕上有一位真正的英雄。当然,我这样做,更是为了对得起“成龙”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