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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尔扎克的手杖

手杖,我看得见它的华贵。嵌着金,镶着钻,如此闪亮,如同他头上发光的头油,映着他无所依附的虚荣。

手杖,我看得见它的气魄。因为那上面刻着:我能粉碎一切障碍!他的雄心勃勃来自于他在创作小说时的忘我状态,那时候的他的确无人能敌,如同战场上的拿破仑。

那是巴尔扎克的手杖!

他活着的时候,国家的一些专业学会不要他,因为他是一个负债的作家;正人君子不理他,因为他是一个潦倒的作家。这个不懂人情世故和阴谋诡计的幻想家,总在想找门道发财,却总发不了财。在他成名之前,经历了太多的贫穷。他本是学法律的,可偏偏想当作家。全然不听父亲让他当律师的忠告,把父子关系弄得十分紧张。不久,父亲便不再向他提供任何费用,他写的那些玩意儿又不断地被退了回来,他陷入了困境,负债累累。最困难的时候,他甚至只能吃点干粮喝点白开水。但他依然乐观,每当就餐,便在桌子上画上一只只盘子,上面写上“香肠”“火腿”“奶酪”“牛排”等字样,然后在想象的欢乐中狼吞虎咽。

有一天夜里,一个小偷爬进了他的房间,在他的书桌里乱摸。他被响声惊醒了,悄悄爬起来,点亮了灯,十分平静地笑着说:“亲爱的,别找了,我白天在书桌里都不能找到钱,现在天黑了,你更别想找到了。”

在西方世界,手杖很早以前就成为贵族绅士的饰品爱物,他们对手杖的偏爱和讲究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有些上流沙龙聚会,与其说是社交往来,不如说是炫耀攀比手杖。于是,在巴尔扎克的《人间喜剧》中,我们看到了出于虚荣攀比心态而倾家荡产甚至借高利贷买镶金嵌玉手杖的末路贵族,在阿瑟·柯南·道尔的《福尔摩斯探案集》中我们读到了为争夺一根昂贵的手杖铤而走险谋杀无辜的惨剧。这时的手杖已不是支撑人们行走的工具,而异化成了欲望和邪恶的魔杖。

其实生活中,巴尔扎克比任何人更喜欢华贵的手杖,因为那个手杖可以证明他已经是一个“贵族”。

在他出名之后,报纸杂志争相向他索稿,他为出版家所谄媚,被读者的赞美词所压倒。突然的成功对于一个艺术家永远是危险的,巴尔扎克陶醉了,眩晕了。他覺得自己在晦暗、贫穷中度过了太多时光,他急于要用自己现在的名誉,品尝一下贵族的生活。

他给自己弄了一个虚假的贵族头衔,从《驴皮记》开始,他的作品都是用奥诺雷·德·巴尔扎克这个名字来发表。一般说来,法国人姓氏中的“德”,往往是出身贵族的标记,它后面的姓大多来自古代国王或皇帝的封赏,而奥诺雷·德·巴尔扎克,却是一个假贵族,他的这个“德”纯属子虚乌有。

他给自己买了马车,配了跟班,买了别墅和高档家具,穿着华美光鲜的衣服,在头发上涂上厚厚的油……可是,他毕竟是个假贵族,他的衣裤搭配得总是很花哨、很夸张,手指甲里总是满满的污垢,天热的时候,脂垢便从他涂油的头发上滴到花领子上,看上去是个十足的暴发户。

当然,每日在上流社会里穿行,更少不了那根华贵手杖的陪伴。

巴尔扎克一生有许多幻想,娶一位有钱的贵夫人是其中之一。

从收到韩斯迦夫人的第一封信起,一直到死,他对韩斯迦夫人始终怀着极度的热情,为了能与韩斯迦夫人结婚,耗尽心血,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年,韩斯迦夫人在丈夫去世、女儿出嫁之后,终于怀着怜悯之心同意与巴尔扎克结婚。巴尔扎克曾兴奋地说:“您知道我既不曾有过幸福的青年时期,也不曾有过繁花盛开的春天,但是我将会有最灿烂的夏季、最温暖的秋天。”

如果从他虚荣的角度来看,韩斯迦夫人亦是他多年来一直梦想得到的一根手杖。

很多人习惯于伟大人物不染一尘的正面形象,殊不知,很多人都有着不为人知的或卑微或琐碎的另一面,就如同巴尔扎克的虚荣,然而这些,在他伟大的作品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我们看到的是一轮太阳,而那些隐藏其后的污点,不过是太阳里面的黑子罢了。人们在享受阳光的普照时,谁会留意那些黑子呢?

“我能粉碎一切障碍!”是的,巴尔扎克做到了,但他的手杖却无法替他击退疾病和死亡。在与韩斯迦夫人结婚后的五个月,他与世长辞,离开他所诅咒的世界和他心爱的韩斯迦夫人。

不过,他的生命已足够厚了,厚到可以让我们品味无数个世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