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科学家取得的成就可能会被后人超越,他的科学精神却永远不会过时。
中国航空航天事业的奠基人和开拓者,国家杰出贡献科学家、两弹一星功勋奖章获得者钱学森院士就是这样的人。耄耋之年,他念兹在兹的依然是复合型创新人才、领军人物的培养。而他自己的人生传奇,其实就是对于科学大师培养的最好注脚。
忘不了的求学岁月
钱学森不止一次说:“在我一生的道路上,有两个高潮,一个是在师大附中的六年,一个是在美国读研究生的时候。”
1923年至1929年,钱学森就读于北京师范大学附中。那是一段令他最难忘的青春岁月。每天中午吃了饭,大家在教室里讨论各种感兴趣的科学知识,数学、物理、化学……不怕考试,不死记书本,玩得也很痛快,天黑才回家。
教几何的傅钟荪老师用古汉语自编讲义,把道理讲得很透,常说:“公式公理,定义定理,是根据科学、根据逻辑推断出来的,在课堂如此,到外面如此;中国如此,全世界如此,即使到火星上也如此!”这使钱学森“第一次得知什么是严谨的科学”。博物老师教给学生的“矿物硬度歌诀”,依序十种,合辙押韵:“滑、膏、方、莹、磷、长、石英、黄玉、刚、金刚”。化学老师王鹤清启发了他对科学的兴趣,只要跟老师说一声,不受课程科目的限制,学生可以自由进出实验室。教生物的于君实老师常常带领他们去野外采集标本,教他们解剖蜻蜓、蚯蚓和青蛙……
学校组织各种课外小组,开设多门选修课,如非欧几里得几何、有机化学、无机化学、工业化学以及中国的诗词、音乐、伦理学,学生饱览各种课外书籍。有些课程用英文授课,高中二年级就开设第二外语。除学英语外,钱学森选修了德语……学生知识面广,求知欲强,把学习当成一种享受,而不是一种负担,师生关系密切,息息相通。钱学森说:“我非常怀念母校,当时高中分文理科,我高中毕业时,理科课程已经学到现在大学的二年级了。”
转眼,时光又淌过七个春秋。在这期间,钱学森顺利地完成了上海交大、美国麻省理工学院的学业。1936年10月,他决定追随当时在加州理工学院的力学大师冯?卡门教授。
一次学术讨论会上,冯?卡门教授讲了一个非常好的思想。有人问:“教授,你把这么好的思想都讲出来了,就不怕别人超过你?”卡门教授说:“我不怕,等他赶上来,我又跑到前面老远去了。”钱学森后来说,这里的学习使自己“一下子脑子就开了窍”,以前从来没想到的事全讲到了,内容都是科学发展最前沿的,大开眼界。
加州理工学院校园弥漫着创新的学风,不同学术观点可以充分发表,学生可以向权威挑战。一次,读博士的钱学森报告工作,有位闻名世界航空界的权威认为他讲错了,拍桌子瞪眼,斥责他胡闹。钱学森按照中国人的习惯,老师发脾气,就不吵了,等气消了再说,于是告别了。这位科学家想想自己不对,第二天跑到钱学森工作的房间,立正,鞠躬,对他说:“昨天下午,你是正确的,我是错误的。”
钱学森回忆,“在这里,拔尖的人才很多,我得和他们竞赛,才能跑到前沿。这里的创新还不能是一般的,迈小步,那不行,你很快就会被别人超过。你所想的、做的要比别人高出一大截才行。你必须想别人没有想到的东西,说别人没有说过的话。”
到加州理工学院的第二年,钱学森与同学组成了研究火箭的技术小组,他担当起了理论设计师的角色。火箭在当时还属于高科技的东西,大家把小组称为自杀俱乐部,因为火箭和火箭燃料的研究,实在充满了危险性和不确定性。然而,正是钱学森完成了美国首个军用远程火箭的设计。1945年,他已经成为当时有名望的优秀科学家。
心念创新人才培养
回国后,钱学森成为新中国航天事业的奠基人之一:他参与了新中国第一个科学技术发展规划纲要的制定,带领我国科学家研制成功了第一枚导弹,主持我国“两弹结合”的技术攻关和试验工作,成功发射了我国第一枚导弹核武器……
如今,钱学森年事已高,但一直思考着我国科技创新人才的培养问题。2005年7月29日,病榻上的钱学森向温家宝总理坦诚建言:“现在中国没有完全发展起来,一个重要原因是没有一所大学能够按照培养科学技术发明创造人才的模式去办学,没有自己独特的创新的东西,老是‘冒’不出杰出人才。这是很大的问题。”
钱学森曾和一位华裔教授聊天,他们都谈及:在中国,父母总关注孩子“考得如何”;在美国,父母却总是问“你在班里有没有提出什么冒尖的问题”,就是鼓励创造性思维,注重智能培养。
在钱学森的中学时代,大家不讲究背书,谁要背书谁就没出息了;谁要是为了准备第二天的考试,晚上啃书本,让同学知道了,肯定会笑话他。
钱学森读大学时,研究应用力学,就是用数学计算来解决工程上的复杂问题,搞纯粹数学的人偏偏瞧不起这些应用数学家。两个学派常常在一起辩论,各贴海报讲座,结果是两个讲座都大受欢迎。
“今天的大学,能做到这样吗?大家见面客客气气,学术讨论活跃不起来。怎么能够培养创新人才?更不用说大师级人才了。”刚刚过完96岁华诞的钱学森说,“想到中国长远发展的事情,我忧虑的就是这一点。”
让科学与艺术联姻吧
常人看来与科学完全不搭界的如音乐、绘画、摄影、文学等,却是如影相随地常伴左右,成了钱学森的终身爱好,并且有较高造诣。科学和艺术如车之两轮,鸟之两翼,成就了他的事业、生活和人格。
钱学森对文艺的热爱得益于他从小受到的教育。年轻时他就特别喜欢贝多芬的音乐,学过钢琴和管弦乐,对我国古代诗词等文学作品也有极大兴趣。高中时读理科,但也师从著名国画大师高希舜学习绘画。大学期间,他参加了管乐队,吹小号。在美国加州理工学院学习工作期间,钱学森除了参加物理学会、航空学会和力学学会之外,还参加了艺术与科学协会。数十年后,回忆往事,钱学森感慨万千:“我觉得艺术上的修养对我的科学工作很重要,它开拓了科学创新思维。我们当时搞火箭时萌生的一些想法,就是在和艺术家们交谈时产生的。”
然而,堪称科学和艺术完美联姻的,则是他与中国“欧洲古典艺术歌曲权威”蒋英的结合。因为父辈为世交,钱学森和蒋英自幼青梅竹马,都受到很好的文化熏陶和家庭教育。1937年,蒋英考进柏林音乐大学声乐系,开始了在欧洲学习音乐的漫长旅程。此时的钱学森,则在美国苦攻航空机械理论。1947年,他们在上海喜结良缘,结婚“信物”就是一架黑色三角钢琴,后来一直伴随着他们。
忆及往事,蒋英回味无穷:“那个时候,我们都喜欢哲理性强的音乐作品,常常一起去听音乐,看美展。我们的业余生活始终充满着艺术气息……”即使在美国整整5年的软禁生活里,也常常是钱学森吹竖笛,蒋英弹吉他,共同演奏古典室内音乐,排遣孤独和烦闷。
回国后40多年,蒋英登台演出或指挥学生毕业演出时,总要请钱学森去听、去看、去评论。钱学森也乐意把熟识的科技人员邀去欣赏。他说:“我在一件工作上遇到困难而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往往是蒋英的歌声使我豁然开朗,得到启示。”每当听到蒋英的歌声,钱老总是自豪地对自己说:我是多么有福气啊!
1991年10月16日,钱学森在人民大会堂授奖仪式上即兴演讲,他说:“44年来,蒋英给我介绍了音乐艺术,这些艺术里所包含的诗情画意和对人生的深刻的理解,使我丰富了对世界的认识,学会了艺术的广阔思维方法。或者说,正因为我受到这些艺术方面的熏陶,所以我才能够避免死心眼,避免机械唯物论,想问题能够更宽一点、活一点。”
钱学森倡导“大成智慧学”,即集大成,得智慧。他借鉴熊十力教授把智慧分为性智、量智的观点,认为数学、自然、军事等科技知识是性智、量智的结合,主要表现为量智;而文艺创作、文艺理论、美学等,也是两者的结合,但主要表现为性智。性智、量智是相通的。
“让科学与艺术联姻吧,那将会创造奇迹!”钱学森成功的事业和完美的婚姻,正是科学与艺术结合的最好佐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