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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小鹏的新挑战

2013年开始的几天里,李小鹏用了几个词表达自己心情:悲痛、愤慨、震惊、痛心、自责。

在这位山西省代省长履新的20天里,山西接连发生了5起事故:“12·25”山西吕梁山隧道爆炸事故、“12·31”长治苯胺泄漏事故、“1·7”阳煤集团瓦斯事故……

1月8日下午,刚从长治事故处理现场赶回太原的李小鹏,出现在山西省安全生产紧急电视电话会议主会场,他说:“现在我们不是从零做起的问题了,是从负做起”,“我们必须怀着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如临深渊的心态,敬畏生命、敬畏责任、敬畏制度……”

一周前,穿一件黑色夹克的李小鹏,还曾站在山西中南部铁路南吕梁山隧道1号斜井前。那天他说,对这起8死5伤的责任事故感到十分悲痛,对严重瞒报事故的情况感到十分愤慨,对管理良好的中央企业发生事故瞒报感到震惊,对各级政府、相关部门这么长时间竟然没有察觉感到自责。

那些天,中国的网络舆论正因另一话题而群情激愤,以至于这位省长的“反思”并未引起太多人的注意。但那些“悲痛、愤慨、震惊、痛心、自责”,却正是这位总理之子“山西之治”的开始。

“晋官难当”

李小鹏的自责,不免让人们想起他的几位前任——从于幼军到孟学农,再到王君,几年里,山西地方大员们的命运总是跟这个省份事故频发一样坎坷——他们不断重复着“事故”-“检讨”,“检讨”-“事故”的循环。而不停的官员问责,也让山西官场中人常有“晋官难当”的感叹。

广东出身的于幼军在任省长时曾感慨:“在广东深圳是长袖善舞,在山西是闻鸡起舞。”自从2006年1月在山西省人代会上全票当选为山西省省长,于幼军就如同坐在火山口上。山西煤炭事故频发,于幼军也不得不频繁道歉——“作为政府主要负责人,我对此应负领导不力的责任,深感内疚。”

那时候,作为省长的于幼军提出:“原有的煤炭发展思路已经难以为继,必须有根本转变。”然而话音未落,黑砖窑事件代替了矿难,让山西再次成为全国媒体关注的重点。

那一次,于幼军两次代表山西省政府向国务院和全省人民做检讨,并向受到伤害的农民工和家属道歉。在山西省内的一次会议上,他干脆站了起来,向与会人员鞠了一个躬——拜托官员避免黑砖窑事件重演。

那一次对于黑砖窑事件的处理,实际也让于幼军得到了党内外的赞许。

也正是从于幼军开始,“深刻检讨”几乎成了此后几任山西省省长共同的宿命。

“我作为一省之长,向党中央、国务院和全省人民作出深刻的检讨。”刚刚上任一年的孟学农在山西省襄汾县发生“9·8”尾矿库溃坝特别重大安全生产事故后如此说道。而就在9个月前,他刚刚就洪洞矿难向国务院作“深刻检讨”。

主政山西本是孟学农的“背水一战”。

很多人都相信,“复出”的孟学农本可以在山西任上大有一番作为。然而他并没能像于幼军那样顺利交棒,因为突如其来的溃坝事故,2008年9月14日孟学农辞去山西省长之职。

直到一年后,这位省部级官员才写了一首诗《心在哪里安放》,抒发自己辞职后的心情:“默默地思量:心在哪里安放?总想总想把她遗忘——京畿西面的屏障,黄河,太行,汾水吕梁,五台云冈……还有那3700万老乡!”

孟学农辞职后,正在调查“山西襄汾溃坝事故”的国家安监总局局长王君被“就地”任命为山西省代省长——在中国政坛,这样的任免方式十分少见。被称为“安监省长”的王君上任后,迅速推动煤企“国进民退”,那时候,山西事故频发的众多小煤窑被关闭。

不过,事故却并未销声匿迹。

上任不久,王君在2009年2月20日亲自主持召开了山西省安全生产工作会议,他要求与会者汇报言简意赅,“就说说这5个月来,你们做了什么,哪里还做得不够,以后打算怎么做。”那一次会议,山西的7位副省长、11位市长、119位县长出席,作为副省长的李小鹏也坐在台上。

那天的会上,临汾市的汇报是:“去年,我市襄汾县‘9·8’事故的发生,给人民群众生命财产造成了巨大损失,给省委省政府添乱,给山西形象抹了黑,我们深感内疚和不安。”——从黑砖窑到洪洞矿难,山西临汾市县多位领导落马。接连的事故,让临汾某县县长对媒体感慨:在山西为官“已属高危行业”,搞不好就要锒铛入狱。而对于事故频发的山西,时任省长王君感叹:“我们已经哭不起了!”

两天后,这位省长再度落泪。这一次出事故的并非那些民营的小煤矿。当年2月22日,山西焦煤集团屯兰煤矿特别重大瓦斯爆炸事故,74名矿工遇难。在此之前,这座多年未发生事故的煤矿,还曾被看作山西煤企中“窗户上最亮的那块玻璃”。

接替孟学农坐在“火山口”上的“安监省长”,也没能逃开前任们的宿命,随后,他代表山西向中央作出深刻检查。

吏治

“要严格事故问责,加紧事故调查,无论涉及到哪一层、涉及到什么人,只要有违法违纪违规行为,都要依法依纪依规严肃追究责任,坚决遏制类似事故的再次发生。我曾经讲过,对瞒报,我们零容忍!”2013年1月8日的紧急会议上,李小鹏依然重复着前任们一遍又一遍说过的话。

与此同时,就在他“自责”、“要求问责”之后的4天里,山西还发生了一件看起来与生产事故不太相干的事。山西省纪委宣布了一个人们预料之中的决定:给予山西省公安厅副厅长、太原市公安局局长李亚力留党察看一年处分,建议按有关程序撤销其职务。

李亚力的落马,“归功”于他的儿子。根据纪委的通报,李亚力在处理其子违章驾车并妨碍交警执行公务过程中,违反规定,滥用职权,其行为已构成渎职错误。同时还发现其有违反廉洁自律错误和违反组织人事纪律错误。

虽然纪委并未透露李亚力因何“违反廉洁自律”、“违反组织人事纪律”,但早在李亚力被“双规”之后,就有媒体曝出“李亚力父子被指一年内卖官上百人,一个派出所所长职位‘优惠价’达百万”的消息。跟进的媒体则称,太原市早有39名老干部,包括前任公安局长等举报李亚力,说他勾结晋中市某身家800亿的煤老板。

山西吏治之乱,在频发的类似“卖官”事件中就可见端倪——这也是李小鹏今后将要面对的问题:在李亚力之前,山西省委原副书记侯伍杰卖官受贿88万换来11年徒刑;山西翼城县委“卖官书记”武保安8个月获利500万元;山西省临汾市公安局原局长邵建伟,在干部调整及为犯罪嫌疑人办理取保候审过程中,受贿财物折合人民币达162万元……

在山西这片神奇的土地,甚至有官员因为“卖官”丧命。2007年,山西大同市公安局交警支队南郊大队副教导员宋建忠将市公安局政治部主任李慧敏杀死在家里。宋建忠在落网后交代,他先后两次共送给李慧敏人民币18万元,作为回报,李允诺帮助宋解决正科级别。此后,李迟迟没有兑现承诺,宋建忠才顿起杀心。

当然,在2013年,作为厅级干部的李亚力也不孤单。有媒体报道:2013年1月8日,山西省公安厅原副厅长李太平被调离山西公安系统,平调至其他部门任职,成为了继山西公安厅副厅长苏浩、李亚力之后,第三位离开公安系统的厅级官员。报道还称,李太平被调离与其司机郑斌驾驶一辆武警牌照汽车当街杀死太原市民有关。

对于山西吏治,持续观察山西的记者马昌博写道:于幼军对山西一些官员的素质言辞激烈,说官文化太强烈;而孟学农也直言山西官员缺乏市场意识和锐气。

在2010年,他们的继任者王君同样对“队伍”表示过不满。那年的全省安全生产工作会议上,会开到一半,王君就被现场频繁的迟到早退激怒。王君斥责:“如果把部队带到这个程度,那工作还怎么搞?什么都搞不成!”——而那一次,负责点名并发现7名安全官员缺席的,正是山西省常务副省长李小鹏。

官场与煤产业的多年顽疾,构成官场、商界、媒体间特殊的生态。有外地记者到山西采访,当地记者甚至会邀请对方一起找个黑煤矿“挣一笔”。山西一些地方干部则干起了持有当地煤矿干股并充当煤矿的保护伞的勾当。最出名的原运城市公安局长段波,就曾被曝出持干股获利高达2亿元。

几年来,山西曾多次开展“整风”行动,官场的整顿和问责力度从未减弱,但吏治仍然是山西急需改变的难题。2011年,山西省煤焦领域反腐败专项斗争领导组办公室对外发布,自煤焦领域反腐败专项斗争开展以来,两年多共处分违纪党员干部3289人,涉及厅级干部8人。但也正是这一年,山西焦煤集团有限责任公司董事长白培中家中遭抢劫,被抢走财物价值1078万元人民币。随着案件查明,白培中的违纪行为才被牵扯出来。

“从负做起”

相比于治晋之难,此前李小鹏在华能的经历则显得“一帆风顺”——从1982年以后的26年间,他就从未离开相对垄断的电力行业。

从1999年起,40岁的李小鹏出任华能集团总经理、党组书记、董事长,从而正式执掌华能。此后,华能成为亚洲最大的独立发电公司。李小鹏因此被称为“亚洲电王”。在那时候,“电王”的称号也同样属于他的妹妹李小琳。在上任山西的5个月前,作为中国电力国际有限公司副董事长的李小琳被委任为董事长,从此统领市值近百亿的中电国际,成为了香港H股、红筹股上市公司中惟一女性CEO。媒体则送她一个头衔:中国女电王。

直到2008年6月2日出任山西省副省长,49岁的李小鹏告别他工作了17年的中国最大发电企业——华能集团。此前的一年里,华能集团资产总额3698亿元,销售收入1155亿元,利润总额103亿元,几项指标均居五大电力央企之首。

比起打扮时尚、言行常常引起争议的妹妹李小琳,李小鹏的表现一向显得格外低调。甚至在卸任华能时同样如此。那天上午,他刚刚向集团提交书面辞呈,下午就离开了董事长办公室。而在此之前,华能的员工只是在传言中听说,一个月前刚刚连任董事长的李小鹏或许将上任山西。当天,来不及准备的华能员工,只好临时手写了一幅标语:“欢送董事长。”

在中国官场,李小鹏这样“商而优则仕”的政坛CEO并非首例。在此之前,中海油的董事长卫留成曾调海南任省委书记;东风汽车公司原总经理苗圩曾调任武汉任市委书记;中国南方电网公司总经理王野平曾调任电监会副主席……只是因为父亲李鹏的声名,李小鹏的调动备受关注。当时《浙商》杂志的报道曾经提及:“李小鹏这次履新山西之前,被考察了很久,这次履新,只是提拔正部级的一个过渡。”

那时候,很多学者都曾猜测:作为副省长的李小鹏,可能会被安排分管煤炭和能源工作,以解决山西电煤供应紧张的现状。毕竟此时正值煤炭供应告急,华东、华中、华南地区的电厂因为一路飙升的煤价而大幅亏损。不过,李小鹏最终却被安排分管建设、商务、外事、旅游——这些领域都关系着山西的“跨越转型”。

在副省长任上,李小鹏等了4年。2012年11月,中共十八大选举产生新一届中央委员会委员、中央候补委员和中央纪律检查委员会委员。在171名的候补委员名单中,李小鹏出现在其中。一个月后,他接替“顺利交棒”的王君成为山西省代省长。

12月19日那场宣布任命的会议后,李小鹏接受了《人民日报》的专访,他说自己“深感责任重大”,“要向基层学习,向人民群众学习,永远做个小学生。”

比起前几任,李小鹏的任务显然更加艰巨。如果说国家安监总局局长出身的王君需要带领山西官员们告别“血煤”阴霾下的旧山西;李小鹏则面临着如何带领人们走出能源枯竭与产业困境的双重危机。

只是如今,李小鹏同样无法躲过前任们坐过的“火山口”。上任20天,山西5发事故,也难怪他在主持安全生产紧急电视电话会议时感慨:“现在我们不是从零做起的问题了,是从负做起。”这是句实在话,是说给山西官员的,也是说给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