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你以后上什么高中,多知晓点儿音乐之美总是没有坏处的。"他总这般煞有介事地说。
回应他的往往是一阵哄笑。这话与其说是讲给学生听,倒更像是讲给自己听。作为一名毕业班的音乐老师,他像是一个上错船的舵手,我们想尽快划向岸边,他却硬是要我们改变方向,驶向陌生的彼岸,领略更多的风光。未知的前方,不安与不愿可想而知。
既来之,则安之,安于此岸也便罢了。可他偏不。拈根粉笔,执本课本。张口,不哼错一音,板书,不誊漏一字。许是用力过猛,他的脸上不时腾起片红晕,像喝了小酒,恢宏的声势酒气般扑面而来。
真吵,我抬头不满地瞟了他一眼。作为写作业大军中冲锋陷阵的一员,我对爱折腾的他甚无好感。音乐老师?这个开口闭口旋律节奏的人与我之间仿佛隔了烟水茫茫,难以理解。
“啊——”他开口,浑厚的声音饱满得像只熟透的柿子,绯红的果肉里满注情感,教室里有一刹那的寂静。他的胸腔似猛地一震,旋律一下子雀跃起来,似沉鳞竞跃,鸟鸣枝头。轻灵与醇厚交错,高昂与低沉回还,使人似泛舟水上,或借几湾细水濯我足,或取一挂瀑布饰我衣,或借清风打理容光,或取星风整理衣裳,渡舟轻摇,人人欢笑。
然而,这让人心醉的歌声很快就被教室的喧嚣淹没了,但他仍卖力唱着,衰老的脸被空气蒸出微微的汗,毕竟音乐不计入中考总分,潜意识里它便是节副课,教室里的声浪一层比一层高,或奋笔疾书,或谈笑风生,肆无忌惮。
终于,课上不下去了。
他站在台上,涨红了脸,一动不动地看着我们。空气凝固了,时间静止了,我们紧张起来,以为这是风雨将至的预兆。他猛然弯腰,脆如薄纸的腰身禁不住抖动了一下:“同学们,请你们认真上课好吗?我请求你们!”他弯得更深了。灯光流转,在他秃得过早的头顶上波动着。教室里静得可以听见他嗡嗡的喘息声,好像一盘破旧的磁带在缓慢地转动,一下一下地叩问着我们的心灵。他鬓发胡须上的点点霜花,刺痛了我的眼睛。我第一次希望是灯光晃花了眼,而不是银丝衰老了发。
那条看似难以逾跃的长河仿佛骤然缩短,我可以清晰地望见他摇着木浆,划着小舟,乘风破浪,奋力渡河的身影,那样振奋人心。
他艰难地挺直身子,弯成虾形的脊背痛苦地收缩着,双肩动弹不得。“同学们,我真心希望,”他忍不住微咳了几下,嗓音沙哑地掺进了沙石,“能给你们打开一扇音乐之窗,使你们能透过它,看到一点一滴的星空与苍穹,一个你完全想象不到的广阔世界。”他顿了顿,目光如炬,似黑夜江边的灯塔,明亮的光芒射入那远渡的人的心中,映如白昼,“一辈子很长,但有很多东西需要坚持,不能将就!”
是的,他从不将就。那笔记满满的课本,那循循善诱的课堂,难道我们真的视而不见吗?难道学生只为分数而学习,只为考试而上课,老师只为升学率而教学吗?那道漠视注满的长河,渐枯渐竭,我划着小舟,驶向彼岸。
他一直都是一名执着的舵者,即使是再长的河流,再宽的大江,再深的不理解,再多的不在乎,他也要驶向那音乐的圣地。
张嘴,起调,哼谱,开唱,歌声朝气蓬勃,于春天的枝头青青。我,早已改变航向。
听闻中考改革,音乐也计入总分。阳光倾泻,这是终会改变偏见的教育制度!
我坚信,改变方向,我们终会到达繁花似锦的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