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口气读完有燎原之势的《野火集》后,我肚中那潭迟疑与忐忑的苦水渐渐上涨,眼看漫过心脏,直抵脖颈,终于喷涌而出成了浓黑浓黑的墨水。而胸腔中藏着的那垛干柴因为受潮也无法因“野火”而熊熊燃烧。
我不由得感到愧疚与自责,二十年前,《野火集》在台湾出版,创造了二十一天内再版二十四次的空前盛况。青年学生俨然人手一本,读罢无不热血沸腾。此去廿年,我问到的同龄人中读过《野火集》的早就寥寥无几。而我自己作为一个偶然读到此书的青年学生,也再也没有当年人仿佛尝到了兴奋剂的反应,笔尖流露的满是苦楚与酸涩。
这大概是很不应该的,作为一名青年学生,甚至是一名新闻系的青年学生。但这恰恰正是原因所在。若你也是当代中国大陆有心学习新闻的一名青年学生,你会知道这种反应有多真实,一把二十年前白纸黑字做的“野火”根本逼不退你心中涨势凶猛的惶惑的苦水。
那么惶惑的苦水来自哪里?来自于现实,更来自于理想。
这份理想就是不过刚缠绕了我一年的新闻理想。我记得接触伊始,它分明让我觉得“甜得稳妥”。新闻理想追求的“公平与正义比太阳还有光辉”;新闻理想让你口不仅是你口,而是人民喉舌,让你笔不再是你笔,而是社会公器;新闻理想让整个社会越来越贴近自然,贴近真相,贴近人性与良知。我仿佛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实现人生价值的方向感与归属感,觉得幸福。
然而一年过去了,那稳妥的甜早已悄然变味。正如我的一名同学毅然对我说,大学毕业后就去美国,而且不会再选择新闻了。当初正是我和她刚进新闻系便一起着手拆迁和农民工子女教育问题的新闻调查,随着调查日渐深入,她的家人频繁来电警诫她不要再做下去了,“在中国做新闻调查下去就是死路一条”,这番说辞当然是错的,新闻记者理所当然会承担一定的职业风险,但还靠自己拿捏分寸。虽然诸如此类的话够骇人听闻,但我想这并不是促使她放弃新闻的原因。
龙应台在二十年前的台湾企图用一把“野火”点亮新闻自由之路,而今天的中国依然存在难以驱逐的黑暗。于是有多少人的理想在所向披靡的现实面前虚弱了?有多少人在还未历经黑暗之前因为惶惑而硬生生地把心头那一星野火摁灭了?
最后,她告诉我,她是彻头彻尾的悲观主义者,或许新闻这条路不适合她,她没有像我一样崇高的追求,只求做到最真的自己就足够了。但我想说,对自由、民主、公平、正义、的追求不是乐观主义者或悲观主义者的特权,而是人权。柏杨也说自己是彻头彻尾的悲观主义者,但他依然嬉笑怒骂。亦无关适合,权看够不够思想觉悟,有没有种。新闻理想或许不像音乐理想那样来源于兴趣与天赋,而是来源于良知与责任。
于是又有人说,如果在这样的现实中坚持理想,连生命和温饱都不能保障,那所谓的追求让人情何以堪?我也不否认理想应该建立在生命与温饱之上,但你们为什么不去相信这都会有的并为此奋斗呢?
至于崇高,我是一点也没有。我只有一腔还点不燃的理想。
我感到痛心与惶惑。我会等到苦水退尽。但愿干柴不会在其中腐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