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中先生是以写诗出名的。大家耳熟能详的《邮票》,是他的代表作品之一。然而,余光中的散文写得不比他的诗差。这本《左手的掌纹》所选的作品五十多篇,有短到数百言的小品,也有长逾万言的巨制;有纯粹的抒情文,有夹叙夹议的杂文,有他自己出书的序文,还有不折不扣的论文。无论篇幅与文体都不拘一格,可谓最广义的一部文选了。
文杂情亦杂,作家的情感像喷涌的泉,丰富多样,即使这样,读完这本书之后,我印象最深的是他贯穿始终的两种情感。一是思乡爱国,二是念女思亲。
先来谈谈我对他第一种情感的理解。
在《从母亲到外遇》这篇文章中,余光中把大陆比作母亲,台湾比作妻子,香港比作情人,欧洲比作外遇。余光中出生在南京,为了躲避战乱。18年后,他与母亲离开大陆,去了台湾,一住就是37年。期间他也在香港和欧洲待过。其实,余光中待在祖国的时间是很短的,但是,他的根在祖国,因此,他把大陆比作母亲,台湾比作妻子不无道理。他这样说:“烧我成灰,我的汉魂唐魄仍然萦绕着那一片后土。那无穷无尽的故国,四海漂泊的龙族叫她做大陆,壮士登高叫她作九州,英雄落难叫她做江湖…”“我离开她时才21岁呢,再还乡时已经64了;掉头一去是风吹黑发,回首再来已雪满白头……”“这许多年来,我所以在诗中狂呼着,低语着中国,无非是一念耿耿为自己喊魂,不然我真的会魂飞魄散,被西湖掏空。”即使余光中离开了中国,在他乡生活时间太长,他也无法真正融入他乡,因为他身上流淌着的是中国的血液,血液里流动的是龙族的气息。
在《地图》这一文中,我又清晰地感受到了文章跳跃的脉律。他说,去新大陆的行囊里,他没有像肖邦那样带一把泥土,毕竟,那泥土属于那岛屿,不属于那片古老的大陆。他带去的是一幅旧大陆的地图。密歇根的雪夜,盖提斯堡的花季,他常常展视那张残缺的地图,像凝视亡母的旧照片。那些,在嘉陵江上,在那里,他从一个童军变成一个高二的学生。
我没有试过离开祖国,无法真正理解身在他国的余光中在每个梦呓的日子里是怎样低声呼唤中国的名字,但我能体会这种感觉。身在佛山,每当我翻看广东地图,我的目光也总会落在东海那个小镇。我总会想起那儿的云淡风轻,那儿的浅海蓝天,那儿的闽南细语,那儿的擂茶欢鼓……于是,我更能想象,离开了中国大陆的余光中,每每勾起他的思乡情思时,眼眸里是泛着怎样的泪花。
再而来说说我对他另一种情感,思念亲人的理解。初看《日不落架》这个名字的时候,我不得甚解,直到我看完,终于能理解这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有着怎样的柔软内心。余光中的四个女儿长大后都留在了别的国家,两个在北美,两个在西欧,留下他跟他妻子守在台湾。于是,看天气预报的时候,他们二老总是聚精会神。“一家既分五国,气候自然各殊。其实四个女儿都在寒带,最北的曼彻斯特约北纬53°,最南的纽约也还有41°,都属于高纬了……黄昏,是一日最敏感最容易受伤的时辰,气象报告总是由近而远,终于播到了北美和西欧,把我们的关爱带到高纬,向陌生的又亲切的都市聚集。陌生,因为是寒带,亲切,因为是我们的孩子所在。”看天气预报的时候,应该是他们最纠结担心的时候,若是她们女儿所在城市风调雨顺,他们二老还安心些,可要是那些城市刮风下雨下雪,他们的神经就紧绷着,内心纠结着,仿佛自己已先感受了严寒的侵袭。
我深深相信一句话,无论儿女是否已经长大,他们永远是父母眼中的小孩子。我想到了我的阿爸,有一次我打电话回家,他跟我说要添衣保暖,佛山总是比汕尾冷一两度呢。我心里暖暖的,原来,我爸看天气预报也会关注异乡佛山的情况,也会想起是否他女儿受了寒。正如余光中所说,他们真的每晚在电视上向女儿“寒暄”,不是客套,而是真情,因为中国人不惯和家人紧抱热吻,恩情流露,每在淡淡的问暖嘘寒,叮嘱添衣,这是中国式的关爱。
不难想象,余老夫妇俩每晚是否能安心入睡,即使睡了,他们也是做着天伦美梦。梦中那一窝四只小白鼠,跟他们欢乐地在一起。不难想象,可怜天下的父母心。
余老是一个至情至善的普通人,他跟我们一样,爱国爱家。不同的是,读着他的文字,我们更能清楚体会到那种感觉是怎样的,因为他的字传达着爱,像涓涓始流的清泉,默默流淌,却掷地有声。
可以说,散文包罗万象,余光中左手的掌纹,其纵横的纹路是清晰明暖的情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