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市里举行的歌唱比赛,每个学校都有一个参赛名额。所有人都知道,学校里唱歌最好听的两个女孩子,是六年级四班的许菡和好友何美竹。
我一直以为,那场歌唱比赛惟一的入场券非我许菡莫属。
然而,3天后,结果揭晓:代表学校去参加比赛的是何美竹。我惊讶地抬头看讲台上宣布这条消息的班主任。而她也看了我一眼,还说了一句:没有机会参加比赛的同学也不要气馁,都是代表学校参赛,都是为集体赢得荣誉…
她后面还说了什么我记不清了。其实我压根儿已经听不清了。我只在想:怎么会是何美竹呢?怎么会是她,为什么不是我?
后来听说,何美竹的妈妈给参加评审的5位老师每人送了一箱上等猪肋排。
那次,何美竹拿了市一等奖。
这个奖,本应该是我的。
2
从何美竹参加完比赛的那天起,我就换上了淡淡的眼神。带一点不妥协的骄傲与冷漠,疏离是我们新的关系与状态。
就这样,我们在恍惚的距离中一起参加升中学的考试。我们一起考进全市最好的中学。
到这时候。那些与歌声相关的片段渐渐被中学里紧张的生活冲淡。我开始迷上了画画。最喜欢的是漫画《凡尔赛玫瑰》里那些漂亮的衣裳:裙的褶皱、蕾丝、缎带……我临摹了一张又一张。我自习课上偷偷画画的时候,坐在我旁边的朱子辰就偏着脑袋认真地看。
那年我13岁。看过我的画的姑姑婶婶们开始怂恿我妈送我去学美术。她们七嘴八舌地说我一定可以成为一个服装设计师。我妈动心了,送我去师范学院美术系一个老教授那里。从伏尔泰、海盗头像开始画。
每逢周末,我总是那么开心:因为我可以背着画夹,像个真正的小画家那样乘坐52路车去城市另一端的师范学院学美术——而更重要的原因是,朱子辰的父亲就是师范学院的教授。每到周末,我们就可以一起坐在52路车上,开心地说笑,分吃一袋爆米花。
14岁。我开始原谅何美竹了。是啊,动人的歌喉对于喜欢画画的我来说可能一辈子用不上,而何美竹注定要走歌唱的道路。那么我为什么不成全她呢?
我想,只有我知道:从开始到现在,何美竹都想成为一个歌唱家。
就这样,我开始恢复了和何美竹的关系。公交车站遇见了,我们会点头微笑、打招呼、说你好。
可是我知道。因为某些我们无法抗拒的原因,我们的关系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3
16岁,我们一起考上本校的高中部,这次我、何美竹、朱子辰,我们被编进同一个班。
每逢周末,我们3个人一起坐52路车去师范学院——这时候何美竹已经开始在师范学院随声乐老师一起学习发声方法与演唱技巧。何美竹的老师就是朱子辰的父亲。
因此,两个人的52路车变成了3个人的。甚至于,每走到那个美术系和音乐系的交叉路口的时候,我向左转,而何美竹和朱子辰一起向右转。
然后,某一天,何美竹那样羞涩地讲起:我喜欢朱子辰啊。许菡你喜欢他吗?我睁大眼睛看着她,没有回答。
再然后,朱子辰的父亲越来越喜欢这个聪明伶俐的女学生,开始留她在家里吃午饭。开始给她和朱子辰一起补习功课。而我,只能一个人走在从师范学院回家的路上。
寂寞的52路车,有我咬牙切齿的孤单。
咬牙切齿的结果在那个年代除了好好读书似乎没有别的发泄方式。我狠狠读书,发誓要比何美竹学习好,发誓要考上比她更好的大学。我每天很认真地练画,很认真地温习功课。而何美竹也一样——我们终于还是渐渐再度变成同一个屋檐下熟悉的陌生人。
就这样,在一段朦胧青涩的年纪里,我们到了18岁。高考,我居然考上四川美院设计艺术系学习服装设计。而何美竹在本市师范学院学声乐。还有朱子辰,他去北京,在外国语学院学习阿拉伯语。我们的命运,就这样因为一场高考而变成一个三岔路口。
20岁的时候,我到北京玩儿了坐很久的火车,终于在北京站看见朱子辰和他漂亮的女朋友在热情地挥手。在那一瞬间,我心中突然有一块狭隘的石头落地。我想,何美竹,你和我抢那么多年,我喜欢的你都喜欢,我想要的你都要,可是,我没有得到朱子辰,你也没有。
我和朱子辰,我们坐在东方新天地前面的路边,晃着腿,像小时候那样看着面前长安街的车水马龙。
我们拉住彼此的手。不掺任何杂质的心里只有单纯的童年。
4
寒假回家的时候我约何美竹出来K歌,我发现她变漂亮了,而她看见我的眼神里含着的赞许与我一样。我们彼此的心里,有一点点客套,却也有一点点想念与惊喜。我们跨过童年与少年的误会种种,发现生活的河流太长,我们经过的不过是小小的浪花一朵。
以10年的时间,我们变成大姑娘,2003年我们大学毕业。朱子辰考进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做阿拉伯语方面的翻译工作。我回到家乡的师范学院做一名专业课教师。而何美竹留在学校教务处工作。我和何美竹,我们纠缠、对抗那么久,终于还是回到同一起点。
终于,还是朋友——敌人——同事。做了同事,一起开会旅游、一起听课,偶尔,一起应酬。
突然发现。我们同样年轻、有梦想。说到底,是到这个时候才发现:从本质上来说,我和何美竹,我们是一类人。
我们以10年的时间垒一道柏林墙,然后再用很长时间去销毁彼此那些敌意的目光。试图彼此靠近。
终于明白,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你的对手才是真正适合做你朋友的人。
我们开始一起逛街购物,一起谈论爱情以及其他……静谧的时光流淌,令我有浅浅的错觉:或许,其间的10年,不过是一场梦。其实,我更要感谢她:如果没有她的存在,那个喜欢上课画画的女孩子、那个偷偷喜欢一个男孩子的小丫头、那个并不天资聪颖成绩也只是中等的傻妞儿,怎么能真的考上好的大学,直到今天走上讲台,成为园丁一名。
正是那些往昔,让我们未曾言语,却在心底深深明白:我们已经错过10年的友谊,不可以错过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