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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宪益的最后十年

杨宪益,著名翻译家、外国文学研究专家、诗人。早年留学英国,与英国才女戴乃迭相爱并结婚。归国后,夫妻二人主要从事翻译工作,译作众多,成就斐然,同为中国翻译界巨擘。杨、戴二人一生遭遇坎坷无数,相爱相持直至离世。戴乃迭去世时,杨宪益自责一生让妻子受苦良多,作悼亡诗一首:

早期比翼赴幽冥,不料中途失健翎。

结发糟糠贫贱惯,陷身囹圄死生轻。

青春做伴多成鬼,白首同归我负卿。

天若有情天亦老,从来银汉隔双星。

没有了戴乃迭的最后10年,杨宪益经历着内心的孤寂与疾病的侵扰。对一生的经历,他自然有着自己的回顾和思考,但当别人为他所遭遇的不平之事愤愤时,他总是淡然地笑着说:“无所谓。”

别妻后的淡泊岁月

1999年11月18日,戴乃迭离开了人世。她人生的最后岁月一直被丧子之痛折磨着。夫妻俩一生都是爱酒之人,戴乃迭后期更是痛苦得到了酗酒的程度。离世对她来说也许是种解脱,但对杨宪益来说,却是人生最后10年的最大痛苦。

在一次接受记者采访时,杨宪益表示“自己年纪也差不多了,如果妻子还活着,那还能活到100岁”,言语里满是伤怀的感慨。

杨宪益爱酒是出了名的,每次有朋友到家做客,他都以酒代茶招待客人,往玻璃杯中倒上大半杯,干喝,连花生米也没有。

对于客人,杨宪益永远只会说“欢迎”,不仅仅是那些老朋友,对于很多慕名而来的晚辈,他也都是高高兴兴地接待。熟悉他的人都知道,杨宪益看人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只要他说这个人好玩,就说明他喜欢这个人。他不喜欢不苟言笑的君子,宁愿与鲁莽而天真的流氓交朋友。杨宪益曾在自传中表示他喜欢曹操,因为合他的个性、他的爱好:诗歌、女人和酒。

每个到过杨宪益家的人都不会空手而归。他经常说:“没有什么可留下的,也不要留下什么。”于是,在他的家里甚至找不到一本他自己的作品,因为无论出版社送来多少样书,他很快就送光了。

其实不爱《红楼梦》

老朋友来访,最常聊的莫过于年轻时的“荒唐事”。杨宪益小时候调皮,拿老师名字开玩笑。有个老师叫徐剑生,他将这名字作为上联,硬是给对了个下联“快枪毙”——徐对快,剑对枪,生对毙。

译作《红楼梦》可谓是杨宪益和戴乃迭最声名远播的作品,但了解杨宪益的人都知道,这并不是他喜欢的作品,他甚至说过“看不下去”。

《红楼梦》翻译了一年多后,“文革”就开始了。据杨宪益的同事熊振儒回忆,当时杨宪益的初稿已经全部译完,戴乃迭正在润色,可是只做了一半两人就被抓了起来。出狱后的杨宪益和戴乃迭工作上安排的第一件事就是恢复《红楼梦》的翻译。戴乃迭负责二稿的修改润色,她不仅要看初稿,还要对照中文原书,有疑问立即和杨宪益商量、推敲。经过夫妻俩的努力,1978年到1980年,《红楼梦》英文版三卷本陆续出版,这给他们带来了极大声誉。

杨宪益不止一次地表露出对这部作品的“不喜欢”。他对小说中不厌其烦地描写宴请、食谱等细节感到不耐烦,而戴乃迭则无法理解贾宝玉的行为逻辑:“既然他那么爱林妹妹,为什么不带着她逃跑,去寻找幸福呢?”而同为四大名著的《西游记》和《水浒传》则更合杨宪益的胃口。

《红楼梦》的翻译工作跨越了夫妻俩4年的牢狱生活。他们之所以还会继续译完,借此忘却伤痛的个人因素起着很大作用。尤其是戴乃迭,那段日子她完全成了工作狂,除了《红楼梦》外,她还疯狂译书,独自一人翻译了10部长篇文学著作和几十部中、短篇小说。杨宪益说:“面对‘文革’的磨难,儿子从患病到去世的前后,她用工作来医疗伤痛,用工作来忘却家中的不幸。”现在看来,《红楼梦》留给杨宪益的除了辉煌外,更透着一丝凄凉。

“没什么值得后悔的”

很多到访杨家的晚辈总是试图询问老人对于那段牢狱之灾的记忆,但他对此看得很淡。讲出来的都是平实而生动的故事,仿佛在说别人的事。老友吴寿松记得杨宪益跟他说过,“他都跟小偷、流氓住在一起。那些人没文化,他在里面没事就给他们读读唐诗、讲讲古典故事,也算是打发时间”。

杨宪益散淡的个性在老朋友眼里格外珍贵和难得。“他一直生活低调,淡泊名利,从不提个人恩怨,从不标榜自己,从不怨天尤人,从不说假话、空话、套话。”

晚年的杨宪益喜欢作诗,当他迁居到小金丝胡同时,写下一首《迁居什刹海》:

独身婉转随娇女,丧偶飘零似断蓬。

莫道巷深难觅迹,人间何处不相逢。

诗里浸满了作者老来孤独飘零之感,却也道出了老人的乐观和豁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