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归家路走了12年
2006年7月13日一大早,郜艳敏带着女儿走上了回老家河南的路程。下岸村——灵山镇——曲阳县——石家庄——郑州——许昌——襄城——双庙——花行村,每个地方,都留有她刻骨铭心的记忆,12年前,她就是顺着这条道路外出的,就是这条道路,让母亲哭瞎了双眼,让父亲病倒在床上。
如今再踏上回家的路,郜艳敏已经30岁了,可爱的女儿刘烁也9岁了,开学就要上小学三年级了。
7月13日22时,经过一天的奔波,郜艳敏在郑州下了火车,在郑州打工的叔叔、婶婶、姑姑还有二弟在火车站接到了她,回到了久别的家。
不堪回首的12年,郜艳敏已经从痛苦过渡到了沉默,从沉默又转变成了坚强。
1994年的端午节,外出打工的郜艳敏准备在石家庄坐车回老家帮助收麦子,在火车站的售票厅内,两个自称贵州的妇女主动搭讪,说有一家效益不错的工厂要招工人,可以介绍郜艳敏去打工。
在那个夜里,郜艳敏被带到了一个被大山环抱的小山村,她被拐卖了。
这是一个叫做下岸村的小山村,距离最近的村庄有3公里,距离公路8公里。
哭喊,吵闹,一切都无济于事,在这个偏僻的小山村里,被拐卖的女子不止一个,贫穷和闭塞,致使当地的女孩没有人愿意嫁到这里,买媳妇成了这里的“风俗”。
郜艳敏所要嫁的丈夫,弟兄4个,他排行老三。大哥是买的媳妇,过了几年留下个孩子后,媳妇就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过。二哥娶的是当地的姑娘,老四走出了山外,当了上门女婿。
在严密的看管下,郜艳敏以这样一个方式嫁了人。寻死,3次都没有如愿,对于家的渴望只能寄托在夜晚天空的星星和月亮上。
郜艳敏再也不愿意提起那段往事,做了孩子的妈妈后,坚强成了她唯一的选择。
被拐女山沟里弹起《凤凰琴》
下岸村有40多户,200多口人,受自然条件限制,只能靠天吃饭。村里原来有一个小学校,几间教室很破,也有两三个老师。因为村里穷,再加上路不好走,吃水也困难,每次挑水,都要走30分钟的山路。闭塞和贫穷,老师们不愿意到这个地方工作。
“学校里缺老师,就想在村里找个代课的,找遍了整个下岸村,就我初中毕业,这样我就当上了老师。当了大半年后,女儿快出生了,我就回家了。当时代课工资特别低,每月只有100多元。生完孩子我也没再去代课了。我去山下的烧砖窑场干活,每月能挣三四百元。”7月14日的上午,在郑州市西韩寨的一出租房内,郜艳敏用一种低沉的语调讲述着过去。
2000年时,曲阳县里搞合校并点,下岸村高年级学生并到了辉岭小学,辉岭村离下岸村有好几里路,要翻一座大山,村里保留了一个教学点,教一二年级的孩子。
“可正式老师都不愿意来,眼看村里一二年级的孩子们都要辍学了,在这种情况下,辉岭小学校长马民家打听到我曾代过课,家长反映教得还不错,多次找我做工作。开始我不愿意,后来家长们领着孩子也来找,我心软了,就答应下来。我当时想的是,下岸村穷,跟村里人没知识也有一定关系,我教了这些孩子,男孩子长大后不再像祖辈一样,放羊挣钱,挣钱了买媳妇,买了媳妇生小孩子,小孩子再放羊再买媳妇。”郜艳敏说,自己的初中文化和外出打工的经历已经成为了村里最有文化的人了。
目前下岸教学点只有郜艳敏一个老师,16个孩子分成两个班,上一、二年级。郜艳敏还开了体育、音乐等课,每天虽然很累,但一看到孩子们能读书了,成就感油然而生。
2005年11月份的时候,社会上的好心人捐赠了一台电脑。现在这台电脑放在郜艳敏的家里,她常把孩子们带到家里,学习打字和画图。这些基本知识是郜艳敏自己从外面买些电脑方面的书,先自学,然后教孩子。因为条件简陋,平时体育课郜艳敏就领着孩子们做做游戏,带着他们在不大的校园内跑跑步。教孩子们唱歌跳舞都是在郜艳敏的家里,《兰花草》《蜗牛与黄鹂鸟》《让我们荡起双桨》,还有一些流行歌曲,《两只蝴蝶》、《我是你的玫瑰花》孩子们都会唱。
条件虽然艰苦,但是在这片不大的天地里,郜艳敏和学生们看到了希望。
成名后压力让她想退缩
去年,曲阳县当地的摄影家刘向阳来深山拍片时发现了郜艳敏,便把她的经历发到了网上。郜艳敏的事迹引来全国多家媒体的关注,许多读者都被她的执著与坚强所感动。有一家企业给学校修缮了教室,还有热心读者给学校寄来了捐款,资助孩子上学。今年六一节前,在一家热心企业的帮助下,郜艳敏和她的16名学生第一次走出大山,去天安门观看了升旗仪式。
“那天,孩子们都很高兴,他们大部分人是第一次坐汽车,在天安门广场看升国旗的时候,他们挥舞着国旗,站得整整齐齐。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很幸福。”
成了公众人物,本应该也能成为事业新的起点。但是让郜艳敏始料未及的是,来自各方面的莫名压力让她无所适从。
从5月份开始,村里通往外边的两个路口就被人把守着,不允许郜艳敏外出。更不允许记者采访郜艳敏。中央电视台、凤凰卫视都被阻挡在村外。在这段日子里,郜艳敏仅仅外出一次取包裹,最早披露此事的刘向阳也被莫名其妙地停职了。
“我觉得很对不起公公婆婆。虽说我是买来的媳妇,可公公婆婆待我不薄,很支持我教村里的孩子们念书识字。我的事情被媒体报道后,就不断有人来打招呼,不让我接受采访了。公公婆婆受到惊吓,成天不安,婆婆本来就有气管炎的病,这一段病情加重了。丈夫也随着村里人到山西打石头去了。现在家里就我、公婆,还有两个孩子,一天七节课,还得做饭,身体累,心更累。总害怕我的事会给家人带来不幸。”郜艳敏现在还心有余悸,担心这次接受记者的采访,会对自己的将来产生难以预料的后果。
“我感谢所有帮助过我的热心人,是他们的鼓励,使我能在这里坚守下去。听说刘向阳大哥不能上班了。如果他因为我的事受到了连累,我觉得自己愧对向阳大哥。别的话,我也不想多说。”刘向阳是最早报道郜艳敏事迹的人。郜艳敏说,以前对记者说过,希望自己能成为一名正式教师,从现在情况来看,这是不可能实现的,所以她也不想再提起了。
捐款带来的难言苦衷
如今,郜艳敏在老家的户口已经被注销了,现在的户口是在当地入的。在她的身份证上,郜艳敏的名字换成了“高彦敏”,出生日期也变成了1972年7月7日。但是这个身份证却让郜艳敏吃尽了苦头。
6月5日,保定市农业银行给郜艳敏寄来了一封信,在信上,她被告知,有一笔来自国外的汇款,要她尽快去取。
“可是我的身份证不对,我也没有办法出去,村里的干部去镇里的派出所给我开外出证明,但是另外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自从不断有捐款汇给郜艳敏后,镇里面就成立了一个“慈善基金会”,要求所有的捐款必须存到基金会里面去。作为村里,也需要这笔钱来修路用。
一不小心,郜艳敏就成了矛盾的根源,她想摆脱,但是她自己根本没有这个能力。
这笔钱共250美元,是一位美籍华人寄来的,在他给郜艳敏的信上,明确说明,这笔钱要她自己做主,可以补贴家用,也可以用做学校建设上。
“这笔钱我不要,我让他们去取,可是镇政府和村委会没有协调好,我很难受,没有想到这个事情这么难办。”郜艳敏承认,镇上和村委会都给过自己很多帮助,也许他们都没有错,可是究竟谁错了呢7难道是自己做错了吗?郜艳敏找不到答案。
如今,郜艳敏成为了村里面最有威信的人,村民推举她为村党支部书记候选人。
“如果下岸教学点不被取消,这样的日子再穷再苦,我也想坚持下去。可现在有一种说不清楚的压力,让我觉得很寒心。”回到郑州,见到了亲人,郜艳敏把自己的苦衷说给了自己的叔叔、婶婶和姑姑。
“能为村里面做点事情,再苦再难也要坚持。”郜艳敏的叔叔郜遂创鼓励自己的侄女。但是这个希望还有吗?郜艳敏自己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