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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格练习

当我六十岁

有天与某君闲谈,问:“老了会怎样?”“就不献世喽。”他答得轻松。我想了想,接话:“何止是不献世,还想隐世呢。”

复又修订,隐居而不隐世。当我六十岁,想过这样的日子。

要住在郊外,见山见水。与大自然同呼共吸,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朋友偶尔来探望,我也偶尔去探望朋友和前辈。有气有力就去外地走走,但绝对不操劳。外地朋友也轮流来,住下并闲话家常。与邻舍得空串门子。做义工,跟村里的孩子说故事。

一天只做一件事。定期到咖啡店收发电邮,读报章杂志。仍然读与写与画,纯粹自娱,不上心。仍然做瑜伽,或许也耍太极。仍然喝咖啡,喝大量的茶。仍然喜欢音乐热爱摇滚,玩乐器。不养宠物,怕它们比我早死会伤心,怕我比它们早死无人照顾。

钻研厨艺,间中在院子做私房菜。种大量香草,种花不插花。做面包、糕点,酿葡萄酒,晒果皮,制果酱,自用与送入。穿手造的衣饰,把不再穿的不再戴的不再留恋的,送赠年轻女子和男子。书也一样。

春天赏花,秋天捡落叶。当我六十岁,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街头搭讪

一个人走在异乡街头,时不时遇上陌生人的搭讪。

在巴黎,在等候过马路的当儿,总有男子走近,随意问:“请问您是日本人吗?”通常我默不作声,摇摇头就走开了。有时那人还不死心,追着问:“那么您是从哪里来?”非得迫我说出来处,才不再死缠下去,弄得我怀疑他们定必在玩什么估国籍游戏,猜中有奖。

后来知道搭讪是法国男子擅长的本领,可能根本也没什么居心,只是口舌上占点小便宜,图点快意。

有一次,在拉丁区大道遇到一地中海男子,我赶着在图书馆关门前去借书,步伐特别急,对方竟也尾随不舍,一路陪着我走,没几分钟的步程,我就知道了他半生的故事。他自顾自交代完毕,似乎该换我说了,可我无意向陌生人告白私事,遂无情地拒绝了他的喝咖啡邀约。从图书馆出来后,见他还在街头晃荡,只是身边已换上另一个女子,他瞥见我亦笑着挥挥手,我回说:“祝您好运!”不知他有没有听见。

也有些时候,遇同胞当街当巷拉着我的手臂,问:“你,你是中国人吗?”那种搭讪,很开门见山,且带点粗暴。最记得的是一个下午,在圣米歇尔大道上,我刚从书店出来,突然有一把尖削的女高音用普通话大喊:“你是中国人吗……”街上所有行人都停下来,朝我看,很明显这方圆几十米的范围内只有我一个是黄皮肤黑眼睛的,我还来不及反应,那浓妆女子已从对街奔跑过来,一把拉着我的手臂:“你!你是中国人吧!”那一刻,我很想说不。

清醒

朋友w时常很清醒,什么都看得透彻,又会撕开假面的告白,让你看见残酷的本质。跟她说话时,难免战战兢兢,怕自己的言行显得愚钝无知。有时我不禁为她的清醒而惊叹,可是日子久了,慢慢意会,她这种近乎咄咄逼人的清醒,或许不是她的聪慧,而是她对人对事的不信任。

有一次她说起,某某文化名人常写些励志的文章,但别人不知道他其实是抑郁症患者。我知道她这么说是想揭示一些表象和真实内里的差异,一个失去希望的人如何还能给予别人他们可以期许的希望?

她一定不曾在绝望里写出充满希望的文字,前阵子我这样想。海子,是的,那个写出“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如此温暖幸福句子的中国诗人海子,最后躺卧在火车轨上自尽。他的祝福不是假的,而我相信,他比任何人更需要这些温暖幸福的句子,他比他的读者更需要希望。

悲伤的时候是可以传达出更巨大的乐观能量,因为一个真正悲伤绝望的人,才会明白这些能让人活下去的东西是多么重要。清醒的朋友认为那是一种欺骗,既自欺也欺人,但我就觉得那是发乎内心的自我救赎,虽然最终或会失败。当我发现这个分歧,我才感伤地意识到,我的朋友比我还要悲观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