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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中国的四幅图景

为什么外国人一会儿把中国抬得很高,一会儿又把中国看得很低?为什么外国人要用那样的眼神看待我们的政治、经济、外交和文化?

首先我们要知道,外国人看待中国,有他们自己的路子。

2008年是中外关系中一个特殊的年份。那一年中国成功举办了奥运会。那时我正好在美国做访问学者。有一天,我在美国中西部的怀俄明州旅行,汽车停在路边的麦当劳休息。夏季的草原异常美丽,我拿着食物坐到店外的椅子上,在阳光中享受壮阔的美景。

过了一会儿,一辆大卡车停在了店边。司机从高高的驾驶室里跳了下来。我看了看他,这是一个典型的美国中西部男人,也许算见多识广的那一类。他摇摇晃晃地来到我身边,和我说起话来。

“你是游客吧?日本人?”他问我。

“不,我是中国人。”

在美国,很多人都分不清日本和中国,但是这个司机明显知道日本和中国的区别,因为这时候他的脸上露出同情的表情。接下来他告诉我,他认为美国在国外花了太多钱,如果非要花这些钱的话,不如用来赠送给其他落后国家,包括中国。

这个美国司机眼中透露出来的,是外国人头脑里关于中国的一幅典型图景。我甚至都没有想要向他解释什么,因为在美国,绝大多数人对中国都知之甚少。不要说美国中部草原上的卡车司机,即便是美国联邦国会议员,了解中国的也是极少数。当然,我们完全不必为此抱怨。

著名外交家、中国前驻法大使吴建民曾说过,美国国会议员80%没有护照。这意味着多数美国国会议员根本就没去过任何其他国家,就算是剩下那20%曾经出过国的议员,大部分也就去过紧挨着美国的加拿大和墨西哥,或者是加勒比海上的旅游胜地。作为全国性政治家的国会议员尚且如此,美国广大的普通民众就可想而知了。

美国是这个世界上存在感最强的大国,但同时它的国民也对世界上的绝大多数国家充满了无知。因而,我遇到的卡车司机很能反映发达国家多数普通人看待中国的方式。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人对国外的世界既缺乏了解的渠道,也没有深入了解的兴趣。于是,他们从关于外国的只言片语中搭建对另一个国家的认知,而这个认知往往映射出他们对自己国家的看法。比如这位卡车司机认为,美国是世界上最富有的国家,那么对他来说,中国就是不发达世界的一部分;他为美国三权分立的民主制度感到自豪,则想当然地相信中国人的政治制度是不可接受的。

说实话,我理解这位卡车司机的看法,因为大多数中国人也用同样的、以自我为中心的方式想象别的国家。这也许算人类的一大通病。

就在遇到这个卡车司机不久以后,我在美国首府华盛顿参加在智库“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举办的“全球青年领袖”沙龙,又看到了全然不同的一幅中国图景。在嘈杂的大厅里,一个30多岁、西装笔挺的男人,端着咖啡踌躇满志地向我走过来——看他的样子,我猜他正在事业的上升期。这种人是美国人词汇里典型的“青年领袖”。当知道我来自中国的时候,他露出了兴奋的神情,热情地赞叹说:“市场的未来在中国!”然后他开始跟我谈论在中国做“新生意”的方法。

他说:“我计划在中国建立一家像Craiglist那样的网站。我应该怎么做?你知道Craiglist吧?”

我表示我知道Craiglist——一个同城信息分享网站,每个人都喜欢用。但是据我所知,类似的网站中国已经有好几家了,竞争非常激烈。听到我的介绍,这个男人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我只好把中国此类网站的网址写给他。他很认真地放进兜里,然后不甘心地问我:“中国有像Facebook那样的网站吗?”

“有的。”

“亚马逊那样的呢?”

我想了想:“有的。”

“那Twitter那样的网站看来也有了。”

我有点担心自己的回答会让他过于失望,但我立刻发现自己小看了美国人的乐观精神。他喝了一口咖啡,说:“好吧。也许我仍然可以做点什么。”

“也许你可以先去中国看看。”我最后说。

“当然。”他握住了我的手。

我不知道这个人最后会不会去中国。在华盛顿这样的开放地区,很多人在谈论中国。但跟中西部大草原上的卡车司机和农民一样,即便是这些处在全球化最前沿的美国城市精英,他们中的大多数也都没有到过中国。他们每天使用中国商品,看到很多来自中国的人,对此习以为常,或者偶然感到困扰——比如电视上报道中国商品的质量问题的时候。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电视上的竞选广告又开始不断说是中国人抢走了美国人的工作机会,美国政府欠了中国很多钱,甚至美国的全球领袖地位将被中国替代。这让美国人更多地意识到中国的存在,也让他们对这个国家更加感到困惑。在2008年金融危机之后的衰退时代,在世界上很多人眼里,中国是希望之所在,但一个超大型的、强劲增长的新兴经济体对于美国到底意味着什么,成为西方最有争议、最矛盾的话题之一。最关键的是,讨论这些话题的人,大多数根本没来过中国。

在一个来到中国的外国人眼里,我看到过关于中国的第三幅图景。

几年前,我曾经作为陪同人员在北京接待了美国马里兰大学的本杰明·巴博教授。巴博教授是杰出的政治学者,这是他对北京的第二次访问,上一次是在20世纪80年代。在陪同巴博教授从机场到市区的路途中,我本以为他会对车窗外的城市发表评论。要知道,他上次来的时候,车窗外那些绵延的大楼建造之处还都是荒地。然而他一路都很沉默。几天下来,他都在默默地观察。直到有一天,汽车经过北京城中心一片残破的四合院时,本杰明突然兴奋地说:“这才是我记忆中的北京城。”

是的,古老的、陈旧的、有历史沧桑感的、文化上神秘而难以接近的,在他眼中,这才是中国。我没有尽早意识到这一点。在离开北京之前,本杰明提出希望看一场“中国戏剧”。时间很紧,我便带他到北京最好的剧院看了一场歌舞剧。看完之后,很明显他失望了。

后来我想到,剧很好,只是内容和形式都太现代、太西方了。难道要我带他去天桥看一场京剧?可我自己并不太懂京剧,这也许会让他更失望。古老的四合院和神秘的京剧,也包括令人痴迷的中国武术,这或许就是很多外国人眼中的中国标签。

上面三个故事,展现出了三幅截然不同的中国图景。三个故事都来源于西方人。最后我想讲一个来自非西方世界的故事,看看关于中国的第四幅图景。

2011年,我加入一个中国记者访问团,到巴基斯坦访问。在那里,很难在街头看到西方人。本·拉登刚被美军特种部队击毙,报复行动正在巴基斯坦各地展开。我们在各种恐怖袭击的消息中走遍了这个国家的多个省份和城市,感受到乱世中的平静和友善。在巴基斯坦这样一个典型的第三世界国家里,中国又是一个什么形象呢?

在那里,中国是先进的:在拉合尔的博物馆——那里陈列着4000年前古印度文明的文物,不远处还有伟大的莫卧尔王朝的故宫。一个头戴黑纱的少女高兴地告诉我,她马上要去中国留学了。她去的是北京一个很好的理工科大学,离我工作的大学没多远。她畅想着到中国的学习和生活,太過兴奋,以至忘记了似乎不应该和一个陌生的外国男人交谈太多。

在那里,中国是友善的:在伊斯兰堡半山腰的观景平台上,每一个伊斯兰堡市民都想过来和中国记者合影。他们一致称中国人为“兄弟”。这些市民太过热情,以至于过于紧张的安全警察不断把他们从我们身边拉开架走。

除此之外,在那里,中国还代表着未来:在偏远的巴控克什米尔首府,省督在他的帐篷里接待了中国记者。他用当地的土语发表演讲。他的翻译将当地土语翻译成巴基斯坦官方的乌尔都语,然后中国的翻译再翻译成中文。

总的来说,第三世界的人们更少受到西方普遍存在的自我中心主义观念的影响,他们更容易站在客观的角度看中国。在这样的角度上,大多数第三世界国家认为:中国的发展蕴含着巨大的能量。中国崛起的含义远非“市场的未来在中国”那么简单。世界的未来可能也在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