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出门,坐地铁。
车站总是昏昏沉沉的,卖报纸杂志的人也无精打采,等车的人各自有着自己的心事。欢快的,便只剩下灯箱广告上的人物。
地铁很快来了,大家都低着头进去。有的人找座位坐下来,有的人找比较方便的地方站着,车里的风扇呜呜搅着空气,但还是浑浊。顶上的灯有点惨白,滋滋地响。
车在某一站停下来,上来一个中年人和一个小孩,两个人穿得很脏,头发乱乱的。中年人手里拿着一个话筒,身后背了一个音响。小孩子手里拎了一个破纸袋,里面有一些零钱。
中年人开始说话:大家好,我们爷儿俩不幸被大火烧伤,请大伙可怜可怜,发发善心,谢谢,谢谢。说完便开始唱歌,一些流行歌曲。小孩便向众人鞠躬,同时扬起手中的袋子。
他们的装束和话语已经很惹人注意了,但更让人们惊异的是他们的脸和手臂,那面孔如一块融化的大蛋糕,不同的分支有的汇合在一起,有的相互排斥,模糊一片。手臂上是斑驳的一片红色、棕色,那些本该光滑润泽的表面却如被水冲垮的土地,千沟万壑的,泥泞。
于是很多人开始纷纷掏出钱包来帮助他们。我没有动,虽然我有一些钱与同情心。因为一个月前我坐地铁时,也碰到了这个中年人,那次和他在一起的是另一个中年人,而不是现在的小孩子。当然。他说的也是另一套话。在我给了他十块钱的时候,他一连对我说了四声谢谢。
这次我不愿意再给了,因为我不知道在地铁的暗处,还有多少我看不到的东西,付出一些钱来看一个人换一个新的搭档、一套新的对白,只能是演员和观众的关系。
我们不是这种关系。
后来怀着一种复杂的心情在目的地下了车,深吸了一口气,环顾四周竟然意外地发现中年人和小孩也下车了,也许他们要去另一辆车上继续他们的表演,也许他们要日复一日地进行这种表演。
但是一直在表演的话,表演在不知不觉中就已经融入生活,而变成生活了。
想起以前听人说起的两件事,一是一名乞者为了有更好的行乞资本,将胳膊放在铁道上,故意让火车碾过;还有一个人为了可以要得更多的钱,将一壶开水从头顶浇下。
阳光照不到的地方,是怎样的黑暗与寒冷。
而孩子却也要进行这种在黑暗中的前行,现在扭曲的只是表面,或许我们仍可以用“天真无邪”这样的词来形容他们,可多少时间,在我们随口谈笑,无意义的享受过去之后,他们变形的,便不只是脸了。
记得一句话是这样说的:“这城市多少人在踟蹰徘徊,你对未来能有多少的期待。”而像“未来”、“期待”这样的字眼,对这些黑暗中的孩子,无疑是很奢侈的。
而那些成年人,则早已经类似于将胳膊放在铁道上或举起暖壶时,内心完成某种转变,这转变远远要比外表的更为触目惊心,而注定,只能在黑暗中度过余生。
什么样的力量迫使他们做出这样的行为?
心中忽然一阵颤栗,快步逃出了地铁站。
街上阳光明媚,音像店里播着那首著名的法国歌曲《伊莲娜》,手机收到朋友的短信,看着行人可爱的面孔,身体和内心真的温暖了,我知道,我又回来了,可是他们还在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