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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天吃饭

菜场没有招牌,菜场的招牌就是拖着购物车、慢慢走着的老头老太太们,没有车没有马,一半陷在地下,却显得那么车水马龙。是在口腔医院的旁边,一冬一春我看了多少次牙齿就买了多少次菜。渐渐习惯了它丰富新鲜的菜品,有时便专程去买。

入夏,人醒得越来越早,日头越来越毒,我便挑大清早去买菜。一边下楼梯,已经吓一跳:眼前一片黑不见底。黑魈魈里有人头攒动,不出声地缓缓移动着,原来是在排队买豆浆包子。

是菜场还没开门吗?我迟疑了一下才进去,一排早点摊,有的点惨白的蜡烛,有的用昏暗的红色汽灯。放远看,菜摊区域也一样暗漆漆,啥菜色都看不出来,小青菜老菜苔一视同仁,买卖的人倒还是一样多。

是来早了吧?七点多,菜场还没开门。菜场又不是写字楼,上班前,不正应该是大家买菜的时间吗?

心里嘀咕着,脚下没停,绕到了后面的卖鱼区。湿湿的地面上,一个大澡盆里堆满黄颡鱼,身体发赤斑红,像气血攻心的样子。看着还挺新鲜的,一个婆婆正蹲着澡盆边一条条地挑鱼,挨个儿掰开鳃看。

摊主是个女的,一手提刀,黑胶围裙,齐膝的黑雨靴,站在摊后一声不吭,也不揽客。我问她:“多少钱?”

她都懒得看我:“六块。”

爹爹婆婆们是最会买便宜货的,眼看婆婆挑了好几条,我便也蹲下来挑。还有些鱼未死透,在被拎起来的时候,翅微拍一下,鳃一动。

又有婆婆经过,问摊主:“这鱼怎么这颜色?”

摊主没好气:“昨晚上停电,缺氧死的。”

婆婆跟她讨价,摊主不耐烦起来:“婆婆呀,这个平常是卖十五二十的,前面的小菜(青菜)也要五六块钱一斤。我们什么价钱上的,现在什么价钱出去,卖多少赔多少,心都在滴血……”大概是抱怨无用,她收口不说。

有人经过,大概是她的熟人,和她打招呼,问她生意如何。她惨笑一声:“你看这死的鱼。停一晚上电,到现在还没来。”

那人同情地啧啧惊叹,鼓动她:“跟菜场索赔。”

“还没谈到这一步。先把这些打发出去。在这里也蛮多年了,也不想扯皮拉筋的。谈不拢还得出去找位置……”她又自我开解,“鱼还算好的。你看卖肉的摊子,都臭了,鸡翅拿去喂狗都不要。还有卖豆腐的。”

本来只想挑两条,不知不觉,还是拿了三条。她杀完鱼之后,血淋淋的手在抹布上简单地抹一抹,便伸进黑胶围裙侧面,从怀里掏摸了一会儿,找了一沓湿漉漉的钱给我,触手又湿又软,手感很不像钱的坚挺硬括,应该就是长期湿手进进出出,像在洗衣机里洗过吧。公平秤旁的验钞机,黑着——电,还没来。

这钱,真是汗水里浸过、血水里泡过的。

我胡乱买了些菜,看不清,索性乱点群芳谱了。快出菜场门的时候,突然眼前一亮,一片欢呼声扬起,身后不知谁在说:“他们应该在开门前把电搞好的……”话音未落,啪,又暗了下去,一片黯然的叹息声。

停电了,也要做生意呀。就像大旱天时,农民也要种田,从干涸的小河里打水;贫渔区,也有渔民,打不上黄花鱼带点儿海苔回来也是好的;只要有一个客人,电影院就会开动机器、启动冷气和音响,雪亮银幕上的画面一丝不改;就像,现在不大有人看这样的文章了,但我,还在写。

我们,都是靠天吃饭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