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有富人就有穷人,富人的钱好赚,穷人的钱难拿。开店做生意,有的行业可以只和富人打交道,有的就不行。药行就是如此,富人生病进药铺,穷人生病也要进药铺。
“看人下菜碟”,在别的行业是大忌,在药行则是基本功。据说药铺里从坐堂先生到抓药的伙计,都得有这种眼力。顾客进得门来,熟客自不必说。如果是生人,上下打量一下穿戴,用看似无意的话套上三言两语,应答之间,就能把买药人的家境、病人的严重程度、买药人与病人的关系等,弄个八九不离十。这决定坐堂先生方子怎么开,管账先生药价怎么划,伙计的药怎么抓。
其中的原则是:穷汉子,不能把他吓跑;富汉子,也不能放過。
这涉及药行中近乎公开的秘密:“穷汉子吃药,富汉子掏钱。”当然武安人的药铺也不例外。它的真实含义并不是坑害什么人,而是最大限度地善待每一个上门来的顾客,不能把人拒之门外。
对于穷人,不仅不能在他身上赚钱,必要时还得贴钱,要让他看得起病,抓得起药。你开的药价值一块,但他身上只有五毛,你说怎么办?不仅要让他把药拿走,有时候还得给他找回点钱,让他回去买米下锅。
对于富人就要多些心计。要多用好药名药,还要告诉他,这药如何珍贵,如何难得。告诉他某一味药进货很难,店里所剩无几,只舍得给他这样有身份的人用。
想当初,武安药商一进入东北,便敏锐地发现一个奇特现象:在关里,人们有病才吃药;在关外,许多人有病没病都买药吃。有病的人吃药治病,没病的人吃药补身。距集镇远的,都是赶着板车来买药,一买几十服、几百服,拉回去常年吃。这样的老客上门,会受到破格招待,药铺上下全都忙碌起来。大小伙计忙着为他配药,大掌柜忙着陪他品茶喝酒,伙房忙着为他添菜。晚上留宿,会安排他住在大掌柜才能住的房间,干净的铺盖、热腾腾的火炕,学徒为他送洗脚水,提便壶。黑土地开发之初,这些人垦荒伐木、挖煤淘金,大把大把赚银子,赚了钱又没有更多的享受之处,吃补药便成为某种时尚。“半年不开张,开张吃半年”。隔三岔五就有这样一个财大气粗的富汉子光顾,药铺的钱就赚得差不多了。
老药商告诉我,一些有钱人,特别是达官贵人,他们往往蔑视不值钱但能治病的普通草药。对此,坐堂先生心如明镜,要为他们开一些较为贵重的中药材,顾客满意,药铺赚取的利润也大。江苏东海县有家“三和公”药铺,是武安东孔壁村孔氏的买卖,他的坐堂先生叫王云门。当地有一位财主来“三和公”找王云门,要求开几服药补一补身体。王云门为他诊脉后,告诉他根本不需用补药,补了反而不好。这位财主老爷不信,反唇相讥说店里没有好药。王云门无奈,给他开了二两人参让他拿去熬汤喝,同时又给他开了五钱莱菔子(白萝卜籽)同熬。人参大补,莱菔子大泻,一补一泻,对身体就不再有作用,避免了因大补不当而出问题。这样的方子,抓药伙计当然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但心照不宣,照方抓药,还向财主介绍说此参是千年老山参。财主很满意,店方多卖钱,把穷人吃许多服药的钱都赚回来了。王云门把这事讲给大家听,称这是不吱声的扶弱济贫。
但世上还是穷人多,如何做穷人的买卖?武安人的药铺普遍可以赊账,有病需要抓药,记个账便可以走人。秋后或年底,药铺派人上门收账。东北人豪爽仗义,多数不难收。但也有遭遇天灾人祸的人家,收不上来,又不能逼债,就象征性地收几瓢大豆、高粱或其他,算是清了账。来年你照旧可以去店里抓药,照旧是主顾。武安商人身背褡裢,手持打狗棍,在乡下行走收账的情景,是那个时代的风俗画。治病救命又肯慷慨施舍,使一些武安人在白山黑水间落下“大善人”的好口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