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春夏之交,我受协和邀请,去协和醫学院有近百年历史的小礼堂,给小我20岁的师弟师妹们讲协和传统。我使劲儿想,协和8年的大学教育,让我学到了什么。我觉得我在协和学到了十样东西。
一、系统的关于天、地、人的知识
我在北大上医学预科时,学了6门化学,和北大生物系生物化学专业学得一样多。学了两门动物学,无脊椎动物学和有脊椎动物学。我第一次知道了鲍鱼的学名叫石决明,石头、决断、明快。学了一门被子植物学。还学了各种和医学似乎毫不相关的东西,包括微积分。
在中国医学科学院基础所学基础医学,当时学了大体解剖、神经解剖、病理、药理等,从大体到组织再到基因,从宏观到微观都过了一遍。
在协和医院学临床,内、外、妇、儿、神经诸科都过了一遍。
现在回想起军训、北大、基础、临床,我常常问自己一个问题:学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啊?
第1点用途,更大范围地了解人类,了解我们人类并不孤单。其实我们跟鱼、植物甚至草履虫都有很多相近的地方,人或如草木,人可以,甚至应该偶尔“禽兽”。
第2点用途,所有学过的知识,哪怕基本都忘了,如果需要,我们知道去哪里找。因为我们学过,我们知道这些知识存在,我们就不容易狭隘。不狭隘往往意味着不犯傻。
第3点用途,知道不一定所有东西都需要有用。比如当时学植物,我还记得汪劲武教授如何带着我们上蹿下跳,在燕园里看所有能找到的植物。后来我读到一句诗:“在一个春天的早上,第一件美好的事,是一朵小花告诉我它的名字。”
二、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的态度
先要承认自己的无知和无能。学《西氏内科》的时候,老师反复强调,有80%的病不用管,自然会好。这反而映衬出我们对很多疾病并不完全知道成因,并不确定什么治疗方法有效。比如SARS,到现在也不清楚它为什么出现、为什么消失,也不确知以后会不会再次出现。
导师郎景和讲过一个故事,有个妇科大夫曾对他说:“郎大夫,我做过很多妇科手术,从来没有下不来台,没有一个病人死在我的手术台上。”
郎老师讲到这里停了停,对我说:“尽管有些残忍,我还是要告诉你人生的真相。人生的真相是,你手术做得还不够多。”
三、以苦为乐的精神
学医很苦。协和有位老教授说,原来协和的校训是“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后来到新社会了,校训只剩前半句,“吃得苦中苦”。我做医学院学生的时候,那些大我三四十岁的老教授,早上7点之前,穿戴整齐地站在病房里查房,我再贪酒、再好睡,都不好意思7点之后才到。
四、快速学习一切陌生学科的能力
最开始学神经解剖学的时候,协和医院内科主任以过来人的身份给我们鼓劲儿。我问:“颅底10个大孔,您还记得哪个是哪个吗?哪个都有哪根神经、哪根血管穿过吗?”他当时的回答是:“我虽然忘记了一切,但是我学习过,我清楚地知道怎么学习。”
五、热爱实干
实干就是落实到底,把事儿办了。什么是临床?协和的老教授讲,临床就是要“临”“床”,就是医生要走到病人床边去,视、触、扣、听。书本永远只是起点而已,难免苍白无力,一手资料永远、远远大于二手资料。
六、追求第一
协和在东单三条方圆这几十亩地,从每年的几十个毕业生、最初的两百多张床位,至今已有近百年历史,这是一部中国现代医学史。没有协和,就没有中国现代医学。如果问协和门口的病人,为什么非要来协和,病人常常会说,来过协和就死心了。病人和死亡之间,协和是最后一关和唯一一关,所以这一关必须是最好的、最牢固的。这是荣耀,也是责任和压力。
七、项目管理
所谓项目管理,就是在有限的时间、人力、物力下,把事情做成。在协和8年,尽管功课很忙,又忍不住看小说,我还是做了北大生物系的学生会副主席和协和的学生会主席。寒暑假基本没闲着,看小说之外的精力,都用来完成一个个“项目”。
八、与人相处,与人分利
当时的协和,一间宿舍10平方米,放3张上下铺的床,住6个人。当时的协和,一届一个班,一个班30人,一个班只有一个班花。这种环境,教会我如何在资源有限的情况下与人相处,与人分利。
九、抓紧时间恋爱
大学期间,20来岁,你会觉得时间仿佛静止,人永远不会老。但是,这是幻觉。时间过得再慢,也会过去。男生小腹再平坦,也会渐渐隆起或者松弛;女生面颊再粉白细嫩,也会渐渐衰老。大学的时候,班上的学生是很美好的。奉劝各位同学,“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十、人都是要死的
在协和8年,集中见识了生老病死,深刻意识到,人终有一死。这似乎是废话,但是,很少有人在盛年认识到这点,更少有人能够基于这个认识构建自己的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
因为人是要死的,所以,人不要买自己用不上的房子,不必挣自己花不了的钱。像协和的很多老教授一样,早上在医院食堂吃碗馄饨,上午救救人,下午泡泡图书馆,也很好,甚至更好。
因为人是要死的,所以要常常念叨冯唐说的这句箴言:不着急,不害怕,不要“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