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火车迷
2013年9月17日,王嵬再次来到了大兴安岭深处的塔源。秋意深浓的兴安岭当然是吸引他的一个原因,但沿着蜿蜒北上的塔河而行的绿皮火车,才真正让他痴迷。这是上世纪90年代的感觉,而绿皮火车也是即将消失的历史。
这趟行程与他结伴的是他的父亲王英勇,今年50出头的他已经不是第一次陪伴儿子的行程了,逐渐地,他也开始喜欢上了这样的旅程。“久居都市,出来走走,也是心旷神怡的。”王英勇说,更重要的,他要承担起儿子孤独之行的伴侣角色。
据母亲李春梅回忆,王嵬两三岁的时候就已经显露出了对火车的喜爱,那时候他们住在北京四道口,从10层楼家里的窗户就能看到火车北站(西直门站)的火车,而趴在窗户上看火车成了王嵬的惯常动作。每次从幼儿园回来的路上,他也一定要到火车道上等着看火车。
更让李春梅觉得哭笑不得的是儿子学美术的经历,刚学了两个月,王嵬就提出不想再学了,而弃学的原因竟然是,他只想画火车不想画别的。在李春梅的记忆里,儿子对火车的“痴迷”是从上学后开始的。一次他们去王府井的玩具店,王嵬看上了一个火车模型,但当时1000多元的价格在家长看来实在是太高了,于是折中的办法就是几乎每周都要去海淀的一家火车模型专卖店看模型、看沙盘,并且每次去看完了走时都是恋恋不舍。给王嵬拍的以火车为背景的照片,他更是用一个专门的相册存着,上学也要带着。在作业本和各科的课本上,到处都被他画上了火车的标志,“他画的火车头,精细到了每一颗螺丝”。
在王嵬的小学同学李浩印象里,他们所在的明光村小学几乎所有老师都知道他喜欢火车,但王嵬却不记得自己喜欢火车有过什么特别的影响。他记忆深刻的是2002年暑假,自己拿着相机跑到火车北站的站台上,第一次独自享受了拍火车的乐趣,直到现在,他还能清晰记得当时激动的样子,从此以后,拍火车成了他最大的爱好。“就是出于对火车本身的爱,虽然家里住得离火车道不远,但时时刻刻都想看到火车,洗出来照片,想看时随时就能看到。”也正是由于这一次的经历,将他带入了对他以后产生重大影响的网络世界。
禹航算得上是王嵬在网上结识到的一位重要的良师益友,他比王嵬整整大了16岁,在当时火车迷们常常聚集的海子铁路网、北京铁路车迷网上,他很快就关注到了这个“小不点”。当时的王嵬还很初级,也没有扫描仪,发的都是文字,诸如北京北站有什么火车,或者来一辆什么车,哪趟车是哪台机车牵引的等等,但就是这些文字里所流露出的痴迷和执著劲儿让禹航看了之后很感动。第一次接触他们约在了火车北站的东站台上,禹航至今还记得那次见面的印象:“感觉他非常腼腆,穿着校服,背着书包,拿着把伞,带着一个小胶片的傻瓜相机。”
兴趣的抉择
进入论坛,互动性很强,面对的面广了,专业方面也有了很快的进步,网络世界使得王嵬关于火车的知识和对火车的兴趣都慢慢蓄积起来。2003年时,他已经结识了一群北京喜欢火车的人,这20多人的小团队时不时地会组织活动,他也开始跟着一起出去过几次,印象比较深刻的是去位于西郊机场的101车库,当时看到二三十种车型,那里面还有好几台比较珍贵的老机车,类似这样的活动使得火车对王嵬的吸引力更大了。
这时候的王嵬只是获得了活动参与的乐趣,就他自己看来,还基本属于娱乐,还没有到要去真正拍点东西的阶段。实现这一过程转变的要算2005年的那次出行,那是王嵬第一次出远门,也是他刚买了第一台数码相机之后。在一个开火车的朋友带领下,他实现了一直以来坐火车头的梦想。那天晚上22时许,他们从丰台站上车,沿着京原线到山西灵丘,车开得很慢,第二天早上才到达目的地。坐在火车头上的感觉并不惬意,严格说起来还是比较受罪,但在夜幕里,借着星月的光晕,穿行在崇山峻岭中的感觉却给了他极大的刺激。“对我以后拍铁路找灵感帮助很大。”王嵬说。
王嵬对铁路的迷恋总是让父母对他的安全充满了担心,同时让他们担心的还有儿子的学业。但李春梅感到庆幸的是儿子“还没有过度跑偏”。王嵬初中毕业后上了职高,选择了自己喜欢的多媒体艺术专业。他在职高的同学喝酒、打架,他就特别看不惯,他觉得自己跟那帮学生大不一样,同时在心里,他也不断提醒自己,“我这人必须跟他们不一样”。
在这段时间,他就按着自己的爱好去看书、学习,也曾经逃课跟着朋友们出去拍过火车,但基本范围都是北京周边。“高二”的时候,一位老师了解到他拍火车的爱好,在看了他的作品之后,老师建议他多拍点即将消失的东西,于是,这成了他以后一直坚持的重要主题。王嵬也觉得自己真正开始玩出点名堂始于2007年,那次他再次到了内蒙古乌兰察布的卓资山,这里有一处U形河谷,上世纪初修建的铁路盘绕着U形河谷,精巧的曲线半径,蜿蜒曲折的感觉,让他感到美不胜收,然而由于隧道的开通,U形河谷的铁路于2007年废弃。这一次,“历史价值”——他找到了自己兴趣的意义点。
职高毕业后,王嵬考入了与原来的职高有合作关系的大学,还是学习的传媒艺术专业,这为他带来更多空间和时间上的便利,这时候,他的拍摄已经延伸到了中国大陆从南到北、从东到西的广泛领域。
在朋友和同学眼里,他是个非常执著的人,他要认定什么事就会一直干下去,完全不考虑自己的状态,会克服常人都不可理解的困难,有时候甚至会冒生命危险。2009年,在王嵬46天的拍摄历程中,陈培阳加入了中间的15天行程,他与王嵬同一天生日,都是在火车北站附近长大,又都喜欢1659机车,所以是经常一起结伴的朋友。陈培阳记得那次要去拍滇粤铁路的人字桥,那是个根本就没有车辆到达的地方,王嵬决然地决定坐在货车车顶,到人字桥那里跳车,这次冒险经历让陈培阳刻骨铭心。更让他佩服的是王嵬在东北的一次拍摄:“他会在零下30多摄氏度的天气下,几小时地在一个塔上拍一个铁路,太不可理解了。”
对铁路有着执著爱好的王嵬在2011年2月大学毕业,他也觉得不能老吃父母,于是在一家传媒公司当了摄影师,尽管他打心眼里想好好工作,但不知怎的他就是觉得别扭,他自己总结根本问题就在于“我还是比较愿意去拍我想拍的东西”。
在工作了两个月后,他选择了辞职。
无用之用
当王嵬在晚饭时轻描淡写地把辞职的消息告诉父母时,父母还是希望他在正式工作之余再去实现自己的兴趣爱好,但最终,父母选择了理解。王英勇说:“孩子只要健康地成长,家长也应该给他一个相对宽松的环境,孩子干他喜欢的事,心情愉悦也很重要。”
其实,王嵬也看到了那些年长的拍火车的朋友的选择,他们心里喜欢,见着火车也特别高兴,但该成家的成家,该工作的工作,都已经不会再付出特别大的精力,但他自己却依然选择了别样的人生道路。“一开始我想先沉淀一阵再说,我要理清思路好好想想。后来决定,还是干自己想干的事。人要有爱好,要有自己追求的东西,要有精神支柱。”
尽管还看不清自己选择的这条道路有多少荆棘和坎坷,也看不清未来的方向到底怎样,但王嵬相信,“无用之用是为大用”,只要自己坚持努力,只要自己把想干的事情干好,就一定会有他的价值。
客观地说,王嵬当时的选择带有很大程度的冲动和盲目,而崔景华应该算是在这个时候帮助他理清思路的人。崔景华是北京体基利中德企划公司的总经理,也是摄影师出身,2011年中期,当一个朋友把王嵬引荐给他的时候,“这个孩子”还是给了他相当的震撼。“他喜欢的也有点极致了,像他这么大的时候我还没找着北呢,他都拍了20万张照片了,他拍的这些照片,我一看就知道他确实下了功夫了,他吃苦的劲头我也比较喜欢。”崔景华觉得,这个孩子能锲而不舍地干这么个事,能为一件事倾注全部的精力,在这个年龄里很难得。于是,他让王嵬在自己的公司做了兼职,并且用3万多元为他配了一套摄影器材,他告诉王嵬:“中国没什么人干这事,你得坚持。”
王嵬说自己拍火车最初就是爱好,后来是激动,当中国大陆差不多所有的铁路线路都去拍过之后,他又有些迷茫了。“我走完了最后一个省,就在想,我这么拍总是这样,怪没劲的。”于是,他就开始在照片的艺术性上做起了文章。“我既然选择了拍火车,那就要往照片更艺术的方向发展,原来就是把火车拍清楚了,现在就想怎么处理更艺术。”
为了选一个角度,大夜里,他在山路上连续奔走15公里;他能够连续五六天地等一辆火车一个场景;他甘愿连续5年去追求同一个地方。他这样记录了自己的一次拍摄:“时隔两年,再次重返关角展线群。本次运转的最大目的就是重拍这段即将消失的青藏铁路展线,但由于老天爷总下雨,我们在关角附近守候了五夜。这是第四夜的丑时,云缝中正好露出了北斗七星,‘高反’加绝望的我们果断行动,拍摄下了这一历史时刻。之后,我们来到了预谋已久的金昌W形展线群,本想在此拍摄银河与展线,但夜幕降临后,一阵大风把乌云吹来,沙尘暴也随之而来,我们并没有就此放弃,随着K9667次车驶出金昌站,乌云和沙尘暴一并离去,天空中露出了繁星,只可惜月亮升起,银河的遗憾只好留给下次了。我们最后来到3年前与CPY探访过的长流水展线角度,这里面朝正北,北极星与腾格里沙漠可以体现得淋漓尽致。”
当禹航看着王嵬的这些作品时,他用了四个字——潸然泪下。“他是我的梦想实现的目标,我的梦想他实现了。”禹航觉得,在这个浮躁的社会中,这个小兄弟做的事情真是让他钦佩和羡慕。
李浩说王嵬的人生选择对他也产生了很大影响,王嵬曾经跟他说,“不要管别人的眼光,自己觉得喜欢、有意义就去做”。李浩学的是金融,设想着按部就班,毕业就到金融领域朝九晚五了,但自己内心当中对金融没有感觉到什么激情,可是一直也没有勇气去做出什么改变,就这么凑凑合合地学着、干着,跟王嵬的交流,让他有勇气改变了,他现在选择的是化妆造型职业。
爱火车、拍火车,爱上铁路摄影,王嵬7年行走20万公里,拍摄铁路图片23万余张。2013年对于王嵬来说意义太重大了,不仅多家媒体对他进行了报道,央视给他拍了专题片,而且铁路部门还为他举办了个人影展,同时采用了他的大量摄影作品,王嵬觉得自己眼前的路已经变得比较清晰了:“我要为中国的铁路文化做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