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有个老乡叫刘大白,是著名诗人,在复旦大学教书。那时候是北洋时期,复旦的老师买不到便宜的福利房,也没有像样的教职工宿舍,刘大白只好跟同事去校外拼租一个小单间,每月房租12块大洋。您知道,全上海黄包车夫平均月收入只有9块大洋,纱厂工人的平均月薪只有16块大洋,工薪阶层辛辛苦苦一个月,挣的钱勉强够租一小间房子,还得是拼租,这说明上海的房租是很高的。
刘大白也觉得上海房租高,恰好他的朋友蒋梦麟请他到浙江大学任教,于是他提交辞呈,离开上海去了杭州。杭州房租也不算低,可是跟上海比,实在便宜到了姥姥家,物价又低,风景又好,刘大白隔几天游一次西湖,然后去楼外楼上喝一场大酒,小日子很痛快。可是时间长了,开始感觉到住在杭州的种种不便:第一,此地文化人偏少,刘大白谈得来的朋友不多,闷得慌了,只有跟上海的哥们儿写信;第二,上档次的卖场也偏少,刘大白想买一款新式的羊毛衫,遍寻杭州成衣店,都没有,还得请上海的朋友代买;第三,医疗条件也差,刘大白长期写作生了痔疮,涂药无效,需要手术,可是杭州城里的医院和莫干山的医院竟然没有一家能做这种手术的,刘大白不得不搭车去上海。
1929年,刘大白平步青云,受邀去南京国民政府教育部做官,离开杭州去了南京。假如不是因为这个,他肯定还会返回上海滩,重新到复旦大学或者上海大学任教的。原因很简单:好一点儿的文化资源、商业资源和医疗资源都集中到上海了,上海房租虽高,毕竟生活方便;杭州房租虽低,毕竟生活不便。
上海滩是有很多优势的,生活方便是其一,发展机遇也多。当年女作家丁玲和她的男朋友胡也频在北京西山租农家大院,生活成本很低;后来去了上海,俩人租一间七八平方米的亭子间,月租竟要8块大洋,生活成本很高。但是这对小情侣毅然决然来到上海,因为他们在北京做自由撰稿人,每月稿费只有七八块大洋,后来到了上海,出版社多,报社也多,很轻松就找了一个编副刊的活儿,月收入飙升到200块大洋。
1929年,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丁玲和胡也频离开上海去了山东,在济南某高中教学为生,哪知还不到一年,俩人又逃回了上海——山东的言论自由度太低,写篇政治评论就可能遭到逮捕,想来想去,还是上海比较安全。
整个民国时期,农村破产,小城动乱,故都北平死气沉沉,优秀资源全部集中到了有限的几个大城市,所以宁愿蜗居也要留在大城市的群体,不光是文化人,还有农民工。抗战前后,上海、天津、汉口、南京这四大都市,都生活着几十万以上的农民工,他们或进厂做工,或在工地建房,或拉黄包车为生,什么都干不了的就上街拾荒。他们收入很低,而大城市的房租很高,他们租不起房,更买不起房,就在背街小巷或者垃圾场上搭起窝棚。窝棚狭窄、昏暗,滋生着蚊虫和苍蝇,雨天污水横流,晴天易起火灾,讲居住舒适度,远不如他们在农村自建的瓦房甚至茅草房。然而农民们还是整村整乡地奔向大城市,宁可住窝棚也不回乡村,因为大城市毕竟还有一口饭吃,强过留在农村忍受灾荒,忍受兵火,忍受军阀摊派的苛捐杂税。
几年前有个口号,叫做“逃离北上广”,意思是北京、上海、广州这几个一线城市房价太高,无力买房的年轻人应该选择到二三线城市工作。然而众所周知,二三线城市房价虽低,薪水更低,跟大城市比起来,官僚作风严重,发展机会失衡,吸纳人才的能力低下,高学历的年轻人在这里能不能找到对口的工作且不说,连小孩上学都找不到靠谱的幼儿园。所以今年又有个口号,叫做“逃回北上广”。你知道,这跟刘大白后悔去杭州、丁玲逃回上海滩、民国广大农民工坚守小窝棚一样,都是资源分布严重失衡造成的恶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