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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农民的身份\命运及其他

赵作海的头是秃的,那是因为他作为一个刚从监狱里放出来的囚犯,头发还没来得及长出来;赵振裳的头也是秃的,那是他老得秃了顶。两个人的脸膛都是同样的黑,黑如土坷垃,皱纹纵横如村后的沟壑;两个人的眼神都是浑浊的,是散的,是无助的;他们的腰都是弯的,那么多的屈辱和恐惧把他们彻底压垮了。

距第一次采访两个月后,再次接到老赵的电话。他说他人在开封,正帮人打官司呢,请我有空就去一趟。

没过几天,又一轮有关赵作海成为“公民代理人”的新闻就铺天盖地了。

我隐隐有些担忧。这短短半年多来,赵作海的身份变化是不是有点太快了?我常常猜想,老赵自己会不会也有一种做梦的感觉呢?

从赵作海踏出监狱大门的那一刻起,他的身份和角色就开始发生戏剧性的变化。先是由一名囚犯恢复为一个“自由公民”,接着是成为“公民代理人”、“维权网站形象代言人”。

“赵作海”不仅成为网络搜索热词,还成为某些人利益操作中的一颗棋子,那些人试图从他身上挖掘出更大的广告效应和经济价值。各媒体一听“赵作海”这三个字就像打了鸡血似的,他们感兴趣的无非只是一个个新闻点,唯独忽略了处于新闻风暴中心的赵作海的内心感受。

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反讽的局面呢?

是因为一个草根人物遭受十一年不白之冤之后的觉醒和抗争吗?还是这半年的新闻炒作,使赵作海错误地以为自己是一个名人,具备了改变和拯救其他弱者的能力呢?

一个靠“死者”突然归来才侥幸出狱的受害者,一个因司法腐败而酿成的悲剧中的主角,忙着替别人申冤,这是堂吉诃德大战风车的英雄情结,还是马尔克斯的魔幻现实主义手法呢?

某个周末的晚上,我在网上浏览着一条条关于赵作海的新闻,心里突然感到一阵阵地难过:“赵作海满头白发,佝偻着腰……”

“替人打官司的赵作海出现在法庭上,但支支吾吾说不了两句话,最后沮丧地坐到旁听席上……”

“烟瘾很大的赵作海也抽上小熊猫和中华了,不断地给人发烟……”

此时的赵作海似乎变成了生活中的一个演员,被别人改造成他或许根本就不喜欢的角色。

12月14日的上午,我和赵作海通了一次电话。接电话的时候,他和女友李素兰正在从郑州回柘城赵楼村的途中。老赵声音中透出抑制不住的喜悦:“我元旦就要结婚了,结婚房子都已经收拾好了。”

我问老赵,替人维权打官司的事还干吗?“不干了,坚决不干了,折腾了这大半年觉得累了,六十五万已经花掉一半多了。”老赵感慨,“都不是咱该干的事。”

赵作海正在慢慢从新闻的暴风中心走出来,返回现实的生活中。一个老农民的最佳位置或许只有他的赵楼村。网络时代和舆论风口浪尖上堆起的除了热闹之外只有虚妄的泡沫。一切归于平静之后,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过日子才是最安稳最踏实的。这也许才是一个越来越趋于法制化的社会应有的状态。

第二天我又一次拨通了赵作海的手机,接电话的是即将成为老赵媳妇的李素兰。我这次打电话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想知道赵振裳现在怎么样了。

李素兰说:“不怎么样啊,天都这么冷了,一个偏瘫的老光棍没人管没人问的,能怎么样呢?”

我心里突然多了一份惦记,我说:“麻烦你替我买两箱方便面给他送去,你来北京的时候我把钱给你。”

李素兰爽快地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