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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 一个青年的公民实践

这一天又像往日一样开始了,就是说令人不愉快。飞扬的水泥灰尘,以及马路上的各种嘈杂,像洪水一样涌进这座老式的二层小楼,如果关上朝阳的木窗,二楼房间的光线会立刻变得很暗,白天也要开两盏日光灯,如果打开窗户,即使一天擦三次桌子,抹布也是黑的。

  但“常坤的家”总是要开门的,建材市场里,竟然有这样一个免费阅读和上网的青年活动中心。28岁的常坤梦想把这里建成一个类似于美国青年活动中心的地方,“我想让我周围的邻居和父老乡亲、年轻学生都认识到,这个世界是多么大,多么广阔……”在临泉县,这算是一件奇事!

  从安徽阜阳出发,或者从郑州出发,到临泉县都不算远,这座拥有213万人口的大陆第一人口大县,和当下中国很多大兴土木的县级城市相似,路边是林立的吊车,遍布正在兴建或者已经开始出售的楼盘。

  像很多县城一样,临泉原来属于乡村的地方,现在已经变成了城市的中心。“常坤的家”青年活动中心所在的城关镇光明社区就有近10万人口,附近有很多学校,有很多打工和做小生意的人,但没有公园,没有公共图书馆,没有什么公共娱乐场所。青年活动中心门前仅有的一小片绿地刚刚开发,也被房地产的建设湮没了。

  “好好学习上大学,离开这个地方,到大城市去,是许多孩子的梦想,我曾经也是,”常坤选择在临泉建立青年活动中心,似乎是自讨苦吃,“可这里是我的家乡。”

  临泉县建材市场附近,集中了临泉县田家炳实验中学、师范中学等5所中学。2010年5月4日,“常坤的家”青年活动中
心就在建材市场里安静地开门了。

  28岁的常坤,曾在新疆师范大学学习法律,现在北京从事有关艾滋病的公益工作。两年前,他曾在美国做访问学者,自由宽容、平等交流的文化、美国城市社区的构建和青年服务都深深地触动了他,“美国很自由,人很有尊严。越是这些强烈的感觉,越是促使我回家。”从那时起,常坤有了一个“公民权利教育,从家乡开始”的想法,“我希望首先改变生我养我的地方,做一些我家乡社区建设的工作。”

  挂好牌子开门那天,正好是五四青年节,提起来,常坤忍不住就笑:“那天临泉县下着瓢泼大雨,除了提前约好的妹妹的20多名同学,没有别人来。”

  创办之初,常坤在博客中记录:“来青年活动中心的还是周围学校的学生多,社区的人借阅不足十分之一。很多学生很腼腆,都是结伴来,就那样还不敢进门,借书的时候,和他们一说话,都脸红,沉默,特别是女生,感觉不是21世纪。”

  但很快,7月25日,在收到一份由这些年轻人提出的想要借阅的书单之后,常坤震惊了,“不是我们不热爱阅读和学习,而是我们的环境实在太恶劣。”在这份列有78本书的列表中,分别有:《纯粹理性批判》、《西方哲学史》、《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础》、《人性论》、《时间简史·从大爆炸到黑洞》、《悲惨世界》、《平凡的世界》、《复活》……由此,常坤对青年活动中心更充满了信心。

  因为书是免费借阅的,电脑是免费使用的,法律咨询是免费的……一位后来成为青年活动中心成员的年轻人在给常坤的电子邮件中说:“其实在最初结识青年活动中心的时候,我认为您只是在作秀。请原谅我最初的怀疑,毕竟大家都知道‘人往高处走’这个道理……我脑袋里的第一反应就是:骗人!”2010年6月的一天,牌子上的“免费”让路过的师范中学高二学生杨玉田满心怀疑,“天上掉馅饼,骗人的吧!”但他还是顺着二楼狭窄的楼梯走上去,打算看一看。常坤和妹妹常俊在,杨玉田犹犹豫豫,终于说“我可以进来吗?”

  在复印了身份证、留了电话号码之后,真的就可以免费借书了,不需要任何押金,只需要写一篇作文交在这里。杨玉田借了《莎士比亚戏剧集》,之后又陆续借阅了《预知社会》、《中国人的思维批判》、《20世纪中国思想史》……他并不能全部看懂,却“模模糊糊觉得有意思,如果人的大脑能在自由的状态下独立思考,好似有很特别的感觉”。

  书籍的确是常坤挑选的,2000多册图书中,有经济学家周其仁的《中国做了什么》、吴思的《血酬定律》、美国作家蕾切尔·卡逊的《寂静的春天》、《鲁迅文集》……鲁迅笔下的话依然振聋发聩:“愿中国青年都摆脱冷气,只是向上走,不必听自暴自弃者流的话。能做事的做事,能发声的发声。有一分热,发一分光,就令萤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里发一点光,不必等候炬火。”……书几乎是全新的,其中有少量很难再买到的旧书,比如常坤自己珍藏的《储安平文集》上下卷和储安平的一本传记,他说:“在他们那个年纪,我很想看书,但我没有能力。储安平对我影响很大,希望这些书都能引导学生自己独立思考。”

  后来杨玉田向同学推荐青年活动中心,“开始都不相信!”之后,杨玉田逐渐成为青年活动中心的志愿者。“能免费在这里看书,本来心里就有点愧疚一样,我就帮忙整理一下书,打扫卫生。”

  青年活动中心的新成员会被要求写一篇作文,命题作文中有《我爱家乡》、《我理想的中国县城》、《我想生活的社区》,或对历史文化、公益卫生、妇女权利、对环境状况的认识……常坤有意引导年轻人关注自己生活的地方。

  “美国人真的很热爱自己的家园,他们先关心自己的家、自己的社区,关心自己生活的环境,然后才是自己的州和国家。”常坤说,青年活动中心现在有了8个志愿者,“以前他们从来没有这个概念。你要给他们讲什么是志愿者,如何参与。”

  “常坤的家”是常坤办起来的,但实际上几乎是众多亲人支撑的——房子是爷爷常新礼免费借用的,饮水机也是爷爷给的,墙是母亲拿着滚子粉刷的。书架和钢筋楼梯是父亲常应风自己焊的,现在,更多新到的书籍堆放在地上,常应凤又要做新书架——加上买复印机的4000块,他已经陆续投了1万多块钱了。“常坤的家”,大部分时间里只有17岁的妹妹常俊,因为身体原因辍学后,她一直义务做这里的管理员。

  常坤在北京所做的有关艾滋病的公益工作工资并不高,生活也不宽裕,有时候,父母还要悄悄塞钱给他,“说多少回了,让他好好找个正式工作,或者做个生意,好好挣钱过日子,没有用。”父亲常应凤叹气。

  除了亲人的帮助,来自私人的捐助是很少的。2010年7月初,常坤在青年活动中心放了一个募款箱,到8月25日,共有33块5毛钱。9月5日,常坤惊喜了一下——箱子里多了一张5元钱。尽管活动中心门外挂着两平方米的宣传牌子,但当问起。常坤的家”、“免费阅读”,一路相隔的小店老板也只是茫然地摇头:“没听过呀!”

  这些似乎还都不是让常坤唉声叹气的理由,“遗憾的是,到现在还没有一个人进行法律咨询。”甚至,在席卷而来的房地产开发浪潮中,爷爷的房子很可能被扒掉,青年活动中心也很可能被关闭。而那些少年纯净的眼睛,期待的眼神,羞涩纯真的笑容,有关这个世界有多么广阔的惊叹,都不容许常坤就此放弃。

  活动中心曾计划买一个40英寸的液晶电视,为年轻人免费放电视电影,常坤在博客上写:“请考虑支持我们……”在没有安装空调之前,这也是一个近乎奢侈的想法。

  最近,一个没有留下姓名的人为此通过支付宝账号汇来了150元钱,除了接收到捐助的图书,这已经是“常坤的家”收到的最大一笔私人捐助了。不过,常坤还是期望着:“什么时候,我们给年轻人放电影,放纪录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