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老人对我说,现在的街头充斥着“坏孩子”。
什么样的“坏孩子”?
老人回答:“你看,他们的头发红的红,绿的绿;衣服不好好穿,打着补丁,后来竟连肚脐和小屁股都露出来了!”
我不由乐了:这是时尚。老人有点明白,可她的表情还是不容易接受。
时尚有点坏,这是一个老人的感受。她从过去走来,而且现在还深受某种传统观念的影响,所以她感到一种陌生的怪异和不安,排斥眼前流行的“扎眼”的时尚。其实,不单老人这样想,在某种时尚显身之初,多数人都会这样想,而且常常是:时尚不是有点坏,而是太坏了。
在过去,穿裤子曾经是欧美国家男性的权利,女性如果胆敢穿裤子,还招摇过市,等待她的将是警察的拘捕,因为穿裤子的女人看起来属于“坏女人”。当时,女性只能穿束腰胸衣及撑裙。而这样容易导致女性的骨盆变形,有死于难产的危险,由此可见有时候固守传统比当“坏孩子”还要糟糕。
终于在150多年前,一个名叫艾米丽亚·简克斯的女性设计出了一款适合女性穿着的裤子,该款裤子具有土耳其风味,可谓时尚前卫。但没有第二个人敢穿着这样的裤子上街,简克斯被社会各界谩骂为下流放荡、伤风败俗的女巫。直到1932年,美国影星玛莲·笛特瑞还因穿着长裤在巴黎街头行走,以“有伤风化”罪被抓到警察局。连以时尚著称的巴黎尚且如此,其他城市岂不要对裤子赶尽杀绝,将其扼杀在萌芽状态?
第二次世界大战终于让裤子问题迎刃而解,女性在残酷的战争中只有穿着裤子工作才方便,伪君子、卫道士们终于叹息一声,无可奈何地接受了经历坎坷的裤子。裤子于是风靡世界,成为一种永远的时尚,再也没有人认为它反叛和边缘。
时尚的裤子在我国出现的时候,也曾经被看做是“坏东西”。我们打开了国门,西方的时尚逐渐涌入。当时最“扎眼”的大概就是一种形如喇叭的裤子,人们称做“喇叭裤”。这种裤子在西方已经流行了近十年,成为时尚的尾巴,但在国内却惊世骇俗,谁穿着这样的裤子游走街头,轻则人们觉得他在瞎胡闹,重则人们为之恐慌不已,皮里阳秋他是流氓阿飞。不少机关单位、厂矿学校都有不准穿奇装异服的内部规定,“喇叭裤”自然是奇装异服,穿奇装异服的家伙自然是轻浮怪异的员工、“坏孩子”,非被扫地出门不可。
在当时,“坏孩子”们是怎么坚持下来的?是怎样不让人们再说他们是痞子和危险人物的?是怎样让曾经的“坏东西”华丽转身,引领了更“雷”的时尚潮流的?我无法听到这方面的口述,也找不到这方面的资料,然而我知道,“喇叭裤”冲击了国内的服饰文化,它使我们开始采用A字服装廓形,使中国人的身高标准提高了10厘米左右,无数的“坏孩子”开始崇尚西方人的体形,它甚至影响到年轻人的择偶观,越是比自己高的越想追。
“喇叭裤”之后,筒裤、萝卜裤、老板裤等鱼贯而出,直到出现让有的老人永远看不惯、想不通的低腰裤、丁字裤。在上世纪90年代末,“喇叭裤”卷土重来,刮了一阵怀旧复古风,人们早已见怪不怪了。似乎总是国外的时尚“坏”得比我们的早,比我们的彻底,我们的“坏孩子”对于人家的“坏孩子”来说是小巫见大巫,多少有些温良谦恭。
有时候想想,“坏孩子”们倒是很可爱,又可敬的,在创造和引领时尚、改变和创新生活方式方面,他们简直可以媲美最先吃螃蟹者。既然时尚初现总是显得有点坏,好人是不会去尝试冒险的,只有这些与众不同、“胆大包天”的“坏孩子”才能够破冰而走,惊艳一舞,担当所有世俗的骂名,经受所有匪夷所思的考验,终于成为时尚的先驱和行动者,无意中将人们带到更开阔更宽容的天地。
我在学校当好学生时,同样看不惯那些不好好穿衣服的“坏孩子”。老师们也总爱说:漂亮女生一般学习都不怎么样,在臭美方面倒是很在行。这难道不是一种傲慢的偏见吗?有时候,我们看到的只是一种被自己扭曲和染色的符号而已,我们忽略了符号背后的那个同样美好和正常的孩子,只是他们比我们更勇敢,更早接受了美的诱惑,在同一个圆心处走出了更长更特别的半径。
我的一个高中女同学在学校里第一个染头发,穿“臭美”的裙子,戴黑框眼镜,不断地颠覆父母给她的淑女形象。有一次,她居然弄了一副夸张的假睫毛,看起来既惊人又迷人。老师叹了一声:“学坏容易学好难。”后来,我和她有了深入的接触,吃惊地发现她的内心竟比谁都传统,她只是美得最勇敢的“乖乖女”,大家只看到了“坏孩子”可恨的一面,却看不见她可爱的一面。
当然,时尚“坏孩子”更多的是非传统,他们的生命力在于颠覆旧传统,创造新风尚,“坏”得特立独行,“坏”得接近荒诞,“坏”得多元而绝不重复。时尚有点坏,那是时尚的创造总是充满与众不同、轻易不被传统接受的“坏创意”,人们总是认为它哗众取宠,却不知它常常在后来成了更自由的经典,“坏孩子”由于这一点而不失可爱、可敬。
40多年前,在巴黎郊区的一个小镇,一个7岁的男孩在电视中看到姑娘们穿着镂空的、嵌着羽毛的时装,他一下子被迷住了。在无聊的课堂上,他情不自禁画了一个小屁屁上粘满羽毛、穿着网眼服、戴着仿钻首饰的女孩。这个“坏孩子”的杰作让老师大为震怒,老师把画贴到他的背上,让他到各个教室示众一番。然而这样的惩罚并没有让这个“坏孩子”蒙羞并悔改—“坏孩子”都具有超强的抗挫力,反而让他意识到自己在时装设计方面的天赋和勇气。“坏孩子”长大成人后果真成了时装设计大师,他就是让·保罗·戈尔捷(Jean-PaulGaultier)。
“坏孩子”其实最没有野心,除了想当一名时装设计师外,戈尔捷也不想再当什么。他的第一组女装竟是用垃圾袋做的,如果不是环保越来越重要,很多人会觉得这有点坏,而不会承认他多么有创意,多么丰富优雅。“坏孩子”不是在制造混乱,而是率先走向多元,他的创造力常常非常惊人。当戈尔捷听说皮尔·卡丹设计了100个时装样式时,他就要设计出120个。戈尔捷说:“如果他没有幽默感就算不上天才,因为幽默表示你看透了一切。当我们看到星星时已经是在120亿光年之后,有些在十亿年前就已经不存在了,这说明什么都不必较真,什么都不存在,唯一真正存在的,就是现在发生在你我之间的共鸣。所以一切到头来都非常简单,就是爱和游戏。”
在“坏孩子”眼里,时尚何尝不是一种简单有趣的游戏。“世界上没有什么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如何创新才是所有问题的关键。”当然,人们常常将创新理解为标新立异。也许,时尚在流行之前总是充满了游戏人生的“坏主意”,再加上“坏孩子”的身体力行,我们难免对时尚有些偏见,不知道究竟是时尚带坏了孩子,还是坏孩子带坏了时尚。
当设计师戈尔捷将裙子穿于长裤之外,内衣当做外衣穿,拿薄纱做成棉花糖般的衣服;当薇薇安·维斯特伍德设计时装总是极力地强调胸部和臀部,低低的胸配大大的领子,臀部故意用东西垫高,同样把内衣当外衣穿,甚至将文胸穿在外衣外面,你才会了解这才是正宗、纯粹、最厉害彪悍的“坏孩子”,我们的“坏孩子”只是他们的小学生。
但我们也不得不承认,常常是越“坏”的东西也越流行,对“坏孩子”越宽容的地方也越容易出时尚大师,越有可能成为时尚的风暴中心,“坏”里面也孕育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