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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温柔是陌生人给的

8岁的小外甥来抢我电脑玩,我腹黑地给他打开了数独。“咦,数独!”后面一个小孩的声音。我扭头看,是外甥带进屋的一个小家伙,大概十一二岁,胖胳膊胖腿儿,穿了一身红:红衬衫,红裤衩,红拖鞋,腕上还系了条红绳。衬衫裤衩上印满了“吉祥如意”。我心想大热天穿这么红也不怕上火,偏偏他还长了张四喜丸子脸,看起来特喜庆,不知谁家大人把孩子打扮得这么俗气。“四喜丸子”看到我的QQ有三个太阳,顿时崇拜起来。他待了会儿见我一直玩数独,觉得没意思就走了。他走后,表姐对小外甥说:“院里小孩都不跟他玩了,就你还跟他玩。他啥时候开学?”小外甥说:“他不上学了。”我惊讶问何故,表姐说他得了骨癌,家里钱都花光了。

次日,我正上网,小外甥鬼头鬼脑地来蹭我,伸出小拳头展开一张小纸片,歪歪扭扭用铅笔写着两行数,模糊不清,让我帮他登陆。我照着输进去,登不上。小外甥跑出去,过了会儿又跑进来了递给我描过一遍的密码。我看见“四喜丸子”的大脸贴在玻璃门上,鼻子挤成扁平朝里张望。我朝他招招手说进来吧。“四喜丸子”推开门,龇着牙喜庆得跟要上春晚似的。我看他天庭饱满耳垂宽大嘴唇厚实,明明是一副寿者相。命矣夫,斯人也而有斯疾也!他背了遍密码,终于能登上去了。“四喜丸子”对我家小外甥说:“这个号给你了,你把名字改了吧。”我一看,他的昵称叫“明天会更好”。我对着屏幕发了半天呆,对他说:“这名字起得真好。”他嘿嘿笑,露出两颗大牙说:“我的病快好了。”

明天会好吗?我不知道。一刹那,我想起五年前大学毕业时,那时我作为班里唯一既没考上研又没签工作的人,面对的是即将来临的漂无定所的日子。

两个月后,我在郑州找到了工作。那天晚上才到单位报到,人力资源部的同事带我到宿舍,给了我把钥匙,就撂下我走了。宿舍空无一人,天黑了,而且停电!我当时满心想的是,待会同事回来,看见屋里有个不认识的人在黑暗里坐着,会不会吓一跳?不久真回来了个同事,他问了我情况后,热情地带我去了办公室。宿舍离办公室10分钟的路,他一路对我说公司有多么人性化,同事有多么好相处,告诉我附近哪里有超市,哪家馆子便宜实惠。到了办公室,他打开电脑,给我看OA系统,教我如何操作,如何办公,如何写工作日志。他打开相册给我看不久前单位组织的漂流,告诉我公司就像个大家庭一样,很温暖。我很庆幸自己初入社会就碰见这么好的人,决定回头和他多来往。第二天下班回宿舍却没看见他。我问别的舍友他去哪了,他们淡淡地对我说:他辞职了。

今天我早已记不起他的名字。在我和许多一度很熟的朋友交情渐渐被时光的魔力冲淡揉平后,突然想起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舍友,竟觉得愈发清晰和亲切。

还有一个极度悲伤和绝望的夜晚,我在郑州黄河路的一座公交站牌下避雨,廊外大雨如倾,我一无所有。唯一能给我安慰的是手机里也许能到来的一条短信,可那条短信一直没有来。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其实我当时并不是一个人,我旁边还有一个人。那是个乞丐。他并没有向我乞讨,也许他以为,在此夜此地,悄立在同一站牌下避雨的我不会比他富有。可惜他错了。我真的比他富有。为了证明这点,我从人造革的挎包里扒出来一块面包,掰了一半递给他,那原本是我第二天的早饭。他用沾满泥垢的污黑之手接过,朝我嘿嘿了两声,大嚼起来。我也朝他嘿嘿了两声,大嚼起来。孤独在那一刻烟消云散。

于是,我相信在这个世上,很多温柔是陌生人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