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电影院里,我们大概会遇到一种不愉快的经历。在你聚精会神地静坐着看电影的时候,会忽然觉得身下坐着的椅子颤动起来,动得很匀,不至于把你从座位里掀出去,动得很促,不至于把你颠摇入睡,颤动之快慢疾徐,恰好令你觉得他讨厌。如果下决心寻找震源,不久就可以发现,毛病大概是出在附近的一位先生的大腿上。若说他是有意使前后左右两排座客不得安生,却也不然。全是陌生人无仇无恨,我们站在被害人的立场上看,这种变态行为只有一种解释,那便是他的意志过于集中,忘记旁边还有别人,换言之,便是“旁若无人”的态度。
“旁若无人”的精神表现在日常行为上者不只一端。例如欠伸,原是常事,但是在稠人广众之中,张开血盆巨口,做吃人状,把口里的獠牙显露出来,再加上伸胳臂伸腿如演太极,那样子就不免吓人。有人打哈欠还带音乐的,其声呜呜然,如吹号角。
这一切“旁若无人”的表演是偶然事件,经常令人困扰的乃高声谈话。
一个人大声说话,是本能;小声说话,是文明。以动物而论,狮吼、狼嗥、虎啸、驴叫、犬吠……声音都不算小,都不会像人似的有时候也会低声说话。大概文明程度愈高,说话愈不以声大见长。我们以农立国,乡间地旷人稀,畎亩阡陌之间,低声说一句“早安”是不济事的,必得扯长了脖子喊一声“你吃过饭啦?”可怪的是,在人烟稠密的所在,人的喉咙还是不能缩小。
叔本华有一段寓言:一群豪猪在一个寒冷的冬天挤在一起取暖;但是它们的刺毛开始互相伤害,于是不得不分散开。可是寒冷又把他们聚在一起。最后,经过几番聚散,它们发现最好是彼此保持相当的距离。同样地,群居的需要使得人形的豪猪聚在一起,只是他们本性中的刺毛使得彼此厌恶。他们最后发现使彼此可以相安的那个距离,便是那套礼貌。
这世界上除了自己还有别人,人形的豪猪既不止我一个,最好是把自己大大小小的刺毛收敛一下,不必像孔雀开屏似的伸张自己的刺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