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匠人

那是五十多年前的记忆了:农村时值“队长一声吼,男女满村走”的大集体时代,社员们按照季节循规蹈矩着春耕、夏耘、秋收、冬储的单一农事劳作。个人偶尔需要外出办点什么事儿,是要向队里请假的,于是乡亲们一年四季难得见上村外的世界。

如有木匠、铁匠、皮匠、毡匠、铜匠、编匠、鼓匠之类耍手艺的光顾,男女老少奔走相告,甚是稀罕。有急活儿要做的人如同盼来救星,一边讨价还价一边验证手艺高低,寻思着哪天能轮到解决困扰自家多时的实际问题。曾和匠人打过交道的人见面后称兄道弟唠个没完,因为匠人走南闯北,从他们嘴里可以打探一些远方亲戚朋友的近况。心灵手巧的人不动声色,把匠人做工的方法和程序偷偷“复制”在自己脑海里。更多的人则是开开眼界、散散心,借此机会海阔天空、不着边际地乱侃神聊;我们小孩儿当然是凑热闹了,在人群中钻来挤去,顺便捡点废弃边角料玩耍。

木匠干活大多在春秋两个气候干燥的季节,一般由两三个人合伙,在农家场院里进行。那时没有合成板、电锯,薄薄厚厚的木板全用锯一扯一推地解开,拉锯很费力。那时也没有乳胶,黏缝或上铆,先将骨胶泡在水里放在火上熬化后使用,黏一次熬一次,很不方便。尽管这样,通过木匠解板、划线、刨光、组装几道工序,不几天一件件家什或农具就呈现在主人面前了。

铁匠多数在春天进村,因为老农要置办一年的犁弯、草刀、锹镢、锄头等。垒一灶简易的火炉、支承起锻打的铁铮,铁匠就开张了。一阵“啪啦——啪啦——”的风箱拉过,老师傅左手的长臂火钳紧紧夹住烧得赤红的铁件,右手的小锤在铁铮耳上“丁丁当当”有节奏地指挥,徒弟的大锤一起一落,沉闷有力地砸在铁件上,铁花四溅……此时围观者看傻了眼,片刻工夫,几团废铁魔术般地变成适用的器械。

立冬过后,寒风瑟瑟,冰天雪地。一来是北方进入实实在在的农闲季节,二来是需要皮衣来御寒,于是皮匠就忙碌起来。每到一家,徒弟先将早已熟好的皮板浸湿,吊在木板门的门轴上,左手抓住皮板,在右手和右脚的协调配合下,皮钩的钩刃在皮板上面滑、擦、钩、刮。大约要经过上千次这样的重复动作,原本硬邦邦的羊皮、狗皮,变得绵软柔韧起来。这时,老师傅坐在暖烘烘的炕上,开始裁剪,继而缝制成皮袄、皮裤、皮帽、皮褥等,温暖人们的生活。

深秋和漫长的冬季,是加工米面的繁忙季节。我们村的人家散落在一条旱河的北沿上,延伸一公里多。印象中,村上有三盘石碾,一盘大的安在村中央,两盘小的分别安在两头,布局还是蛮合理的。两盘大石磨,一盘安在油坊里榨油用,要两头牛才能拉得动,一盘安在饲养场加工饲料。

石碾和石磨都是用砂岩石打制而成,粗糙的石头中间垫一层粮食转来转去,接触面极易磨光磨平,所以石碾和石磨用不了几年就得请石匠维修。

修理石碾叫铣碾子。碾盘是由多块扇形碾叶拼成,组合起来呈圆锥状,年长日久碾叶下沉或向外移动,使碾盘的锥面变形,影响碾米的质量。这种情况下维修的工程量就大了,要将碾叶撬起来重新组放。那时候没有精密仪器,就凭几根线和老师傅的眼力,最终做到碾叶之间的缝隙严密到不藏米粒,锥形标准到碾米时不“走粗”、不“压面”。这着实需要一定的经验和技术。

形形色色的匠人,各种绝妙的手艺,来自四面八方,又走向四面八方,传承着古老,装点着生活。如今,新型的材料、先进的工业产品和技术,取代了记忆中几乎原始的制造与加工,也取代了童年时期几乎原始的生活方式。

这,就是人类社会的进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