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兹钢琴大赛创办于1963年,每三年举办一次,是最重要的国际赛事。每位参赛选手,都想在这个神圣的平台上一举扬名天下。而在1990年英国利兹国际钢琴比赛中,却发生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来自波兰的20岁选手皮奥特·安德索夫斯基最被评委会看好,评委会主席范妮·沃特曼在赛前曾预言:“毫无疑问,安德索夫斯基是真正具有实力和发展前途的金牌得主。”比赛开始后,安德索夫斯基以对贝多芬《迪亚贝利变奏曲》——钢琴艺术史中的一部庞然大物所作的深刻而又真诚的诠释,让评委席中见多识广的前辈们啧啧称奇,他也因此顺利进入决赛。媒体纷纷做出预测:如果不出意外,金牌非安德索夫斯基基莫属。
安德索夫斯基以奥地利作曲家安东·魏本的《变奏曲》作为决赛的曲目。然而,当所有人正沉浸在他娴熟的演技中时,琴音却忽地戛然而止,现场猜疑声顿然四起。这时,只见他站起来,对评委和观众深深鞠躬道:“我自觉没有演奏好,如果再继续下去,会亵渎了这一神圣的曲目。”说完,毫不犹豫地转身朝后台走去。
这可急坏了评委会主席沃特曼,这位求贤若渴的老艺术家立即追到后台,对安德索夫斯基暗示道:“只要你能回到舞台继续比赛,凭你的水平一定能够摘得桂冠。”然而,安德索夫斯基去意已决,义无反顾地退出了比赛。
安德索夫斯基的退赛成就了另外两名参赛者:来自葡萄牙的阿图·皮萨罗和来自德国的拉尔斯·弗格特。最终,皮萨罗获得第一名,弗格特获得第二名。在颁奖仪式上,皮萨罗说:“若论技巧卓越出色,曲目宽广多元,当属安德索夫斯基。如果他不退赛,金牌得主一定是他。他在艺术追求上锱铢必较的高贵品格,够我学一辈子。”弗格特则说:“我之前并不知道安德索夫斯基是谁,我在利兹遇见的是一位非常年轻、充满活力的演奏家,我与他私下交谈时,他对许多著名曲目的理解与新奇想法,让我兴奋到夜不能寐,总琢磨他如何会有那么多新奇想法。我敢肯定,他定会以自己的实力在琴坛大有一番作为。”
利兹钢琴大赛结束后,德国极具实力的一家老牌唱片公司约请安德索夫斯基录制《迪亚贝利变奏曲》,并对他承诺:“这绝对是让你从欧洲走向世界的最好机会,这个愿望也只有我们能够帮你实现。”这一好意却遭到安德索夫斯基的婉言谢绝:“我认为这样的机会现在还不应该属于我,作为一个演奏家,如果决定录制一部已被前人灌过数百次唱片的作品,那一定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对它还有许多特别的话要说,否则就是在浪费自己与听众的时间。我目前最需要做的事,是巩固已有的演技和继续提高造诣,而不是为了自己所谓艺术生涯的发展而去做一些违背良心的事,即使要录制作品,起码也要等10年以后。”
安德索夫斯基真就做到了“十年磨一剑”。10年间,他一刻也不曾放松自我要求,经常为了一部作品或仅是一个乐章,会在钢琴前一坐就是一整天,时时刻刻都在不断尝试对每一处艺术诠释的多种可能。
直到进入21世纪,安德索夫斯基才开始对《迪亚贝利变奏曲》“有话要说”,终于在Virgin唱片公司留下了“一份严谨、理性与智慧的录音。他将这部杰作演绎得轮廓分明,每一段变奏都有着很强的歌唱性和抑扬顿挫的语气,对音色的敏锐度则让他在此营造出无处不在的完美色彩。”英国《卫报》在做了上述评价后,又誉其为“钢琴演奏的最高境界”。与此同时,Virgin公司还同步发行了著名导演布鲁诺·莫桑容以《迪亚贝利变奏曲》为主线拍摄的《安德索夫斯基基的33段随想》,记录下安德索夫斯基与这部作品之间的不解之缘。
随后,各地演出邀约纷至沓来,但安德索夫斯基依然保持着锱铢必较的个性,绝不为赚取廉价的掌声而演奏那些不能与自己内心取得共鸣的音乐。他对所有邀约者都重复着一句话:“我即将要带给听众的是什么?是精准但没有想法的演奏,还是要忠于音乐和自己?”
有一次,一位波兰录音师拿着安德索夫斯基一卷有待剪辑的录音向同行抱怨:“简直要命!每遍弹得都不一样,但又都有说服力。你说怎么办?怎么剪辑?真是让人又爱又恨!”
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他不仅没得到过利兹奖,事实上也没在任何比赛中得过名次,而他锱铢必较的个性也似乎没有改变。改变了的,是在演奏上的更加完美和对音色与音乐的深刻思索。他不在乎掌声,也不在乎比赛,只专注于每一场演奏的诚实与完美。而正是他独到非凡的声音,让爱乐者浸入内心深处,不仅声望越来越高,更名列乐界最炙手可热的钢琴家。
乐界一致的评价是:安德索夫斯基首先是个大艺术家,其次是个大音乐家,最后才是个大钢琴家。因为他的每一处艺术处理,早已让闻者如痴如醉,不去在意他是怎样弹的了。也许世界著名钢琴艺术家傅聪先生的评价最具代表性:“安德索夫斯基既是钢琴家,也是诗人和哲学家,他的每个作品都弹得很有味道,非常具有独创性,完全是自己的东西。在年青一代钢琴家中很少看到像他这样——即使老一代钢琴家也不多——弹什么,马上就是另一个世界……他以锱铢必较的宝贵个性,为我们示范了什么是品位与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