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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忧虑症绑架了谁

内疚的女儿:我就这样拆散了他们

2012年9月初,刚刚考上武汉某工程大学的杜小樱找到辅导员王老师,要求退学。

王老师问:“出了什么事?”小樱没有正面回答她,怔怔地说:“18年的时光,回想起来,就像我手中相册里的这18张照片,父母总是笑着。我以为除了我惹爸爸生气、惹妈妈流泪之外,他们是快乐的,彼此珍惜的。但是……”

眼泪落下来,带走小樱最后的犹豫。王老师得知,她的父母在她高考结束后第二天离婚了。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吃完升学宴的当晚,他们将离婚证拿出来,告诉女儿,还在她读初中的时候,他们就想离婚,只是怕影响她的学习,才勉强凑合到她高中毕业。现在她成人了,他们便下决心各自追求自己的幸福。

高考后父母离婚,这种情形现在并不鲜见,但以前从没有人因为这个原因退学。王老师对小樱说:“有这样甘于牺牲的父母,你应该感恩。如果你现在退学,他们为你牺牲的一切等于白费了。”

小樱说:“我没有愚蠢到想以退学来逼父母复婚,我只是觉得他们离婚是我的错。老师,你可能想象不到,我曾经特别盼望父母离婚,并故意在他们之间制造矛盾,我成了父母婚姻的杀手。”

小樱坚决要退学,王老师只好跟她的父母联系。第二天,小樱的父亲杜伟从宜昌赶到武汉。他对小樱说:“孩子,你真傻,为什么会认为我们离婚是你的错?”

杜小樱跟父母分开不过个把星期,大概是这几天想得太多太深的缘故,再见父亲恍如隔世。她哭喊道:“我今天一定要让你认清,真的是我拆散了你们!”

痛心的父亲:离间我们的不是你,是分数

小樱说,她的学习成绩一直不太好,经常挨老师的批评,父母为了帮她搞好学习,倾尽家财,想尽各种办法。她不堪重负,甚至想过拆散父母,以减少他们对自己的关注。

“知道初二那年,我为什么非要跟妈妈睡吗?我不是真的头疼,我是想拆散你们。我同桌的父母正在闹离婚,于是她就可以尽情地考试考砸,上课时讲话、睡觉,甚至早恋都没人管,我很羡慕,我也想没人管。现在过了高考这个坎儿,你们过去做的许多事,我突然间都理解了,我觉得自己是不可原谅的……”小樱说。

杜伟爱怜地看着女儿说:“相信我,不管你怎么使坏,我都能容忍。仅凭你,根本无法改变我们的感情。我曾经发誓这辈子一定给你温暖的家,和你妈永不分离……但我做梦也没想到,这世界上有一种东西,我逃不掉也斗不过,是它离间了父女之情、夫妻之爱……”

第二天,当王老师再次见到他们时,杜小樱开学时带来的大旅行箱赫然在目,这表明不是父亲说服了她留下,而是她说服了父亲同意她退学。

此事已成定局,王老师只好祝福小樱,希望她今后不管走什么路,都要尊重父母,父母对她做的一切都是出于爱,可能有些爱曾伤害过她。现在她所做的一切也是出于对父母的爱,再不能重蹈覆辙,以她的爱去伤害父母。

“大学教育跟中学教育太不一样了。如果小樱在成长过程中一直跟您这样的老师打交道,也许就不会变成今天这样。要知道,我的家庭悲剧很大一部分归咎于老师。更准确地讲,是归咎于分数,归咎于以分数衡量一切的现行教育制度!”杜伟向王老师吐露了深藏于心的无奈与愤懑。

就这样成为你痛恨的家长

杜伟毕业于武汉水利电力大学,关于教育孩子,最初他有自己的思考,他对小樱没有太高的要求,只希望她快乐,成为自食其力的人。

没想到,小樱所在的学校特别注重抓升学率,老师的收入和职称评定等,全都跟升学率挂钩。这样一来,老师就像发疯一样,将学生推进题海。

有一次,夜很深了,他见女儿还在写作业,过去一看,发现老师罚她每错一个字抄100遍,每错一道题做20遍。他让孩子去休息。妻子陆晴说:“别听爸爸的,不完成作业,老师会罚得更重!”两人开始争论,孩子说:“老师比你们懂得多,怎么会罚得不对呢?”

杜伟听闻此言不由心痛,他抢下孩子的笔逼她休息。陆晴说:“不让她做可以,明天你自己去学校说清楚,免得老师责骂孩子。”第二天,他真的去找老师。话音未落,就听老师愤怒地说:“你这个做家长的,不维护老师的权威,以后叫我们怎么管学生?”他堂堂一个男子汉,竟被老师当孩子一样训了一顿。

接下来一次小考,小樱考得特别不好,老师的电话也紧接着追来,说:“看到了吧,你教孩子不尊重老师,等于教她不尊重学习,这样下去,她绝对考不上重点初中!”杜伟正纳闷平时成绩不错的孩子怎么会考砸,对老师说:“上不了重点没什么,影响老师的收入就有罪了!”

老师“啪”的一声挂断电话。陆晴铁青着脸对他说:“你怎么说话的?得罪老师对孩子有什么好处?以后你不要再插手孩子的学习了!”从那以后,陆晴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原本不太爱交际的她经常打电话问候老师,自己省吃俭用却变着法子给老师送礼。

杜伟说:“你愿意当仆人,把老师当主子一样伺候,那是你的事,凭什么要求孩子必须拿分数交换,分数有那么重要吗?”陆晴大声嚷道:“分数当然重要!你只要不出这个国家,到哪儿都躲不过分数!”

杜伟奇怪了,陆晴以前蛮温柔的,岂料跟老师接触了几次,被老师成功洗脑后,一言一行都拿成绩说事。随着年龄增长,小樱逐渐由听话的小女孩变成有主见的女生。因被陆晴逼得太狠,小樱开始叛逆,母女俩经常吵嘴,感情疏远,随后小樱没有考上重点初中。陆晴把责任推到杜伟身上,要求他拿出3万块钱去争取重点初中的超编指标。杜伟不干,说:“普通初中也要有人上,况且即便上了好初中、读了好大学,将来也不一定能过上好日子。”

陆晴将一沓资料推到他跟前,让他看看普通初中校舍有多么破旧,告诉他在普通初中有多少人因为早恋、上网而退学或被学校开除,老师待遇不好,无心教学,只注重捞外快等。

“上重点初中的确不意味着就有好的将来,可上普通中学就等于走上不归路!”陆晴毫不退让。杜伟被触目惊心的事实吓倒,他痛苦地意识到,应试教育不仅驯化学生,也驯化家长,目的就是促使家长将家庭开辟成第二战场,全力督促孩子学习。

痛了累了,散了算了

作为缴费生,小樱因为自卑、不擅长数学等原因,越来越厌学,并开始逃学,成为一个问题孩子。老师不仅多次传唤家长,有时还故意安排他们和好学生的家长相遇。这个老师前一分钟对好学生的家长笑脸相迎,后一分钟就当着这些家长的面教训他们。这让杜伟很难堪。

陆晴的反应和他大不一样,她可以完全丢弃尊严,去向那些家长请教。当发现自己有些方面的确做得不如别人好时,她做出辞职决定,要全力陪读。杜伟坚决反对。三峡大坝建起后,宜昌的旅游业特别红火,陆晴做对外旅游接待工作,前景广阔,他反对她为了孩子完全牺牲自我。但陆晴一意孤行,使得杜伟的经济负担陡然加重,原本在单位无意于争名夺利的他,不得不硬着头皮钻营。

2007年元旦,陆晴提出要给老师送礼。他并没有特别反对,但两人就送多少产生了分歧。杜伟觉得意思一下就行,陆晴却认为孩子的成绩不好,要想老师将注意力多分配给孩子,就得多送,而且给所有的任课老师都要送。当杜伟惊闻陆晴的预算竟然是1万元时,他爆发了,指责陆晴犯贱,礼送得越多老师越瞧不起她。

陆晴被“犯贱”两字激怒,和他发生激烈争吵,他平生第一次对妻子动了手。

挨打后的陆晴分外委屈,她提出离婚。杜伟也意识到两人在教育孩子的问题上存在很大差异。他更清醒地意识到,陆晴也是被逼的,她付出的代价比自己还大,这样的母亲虽不能给予赞赏,至少应该给予尊重。他同意离婚。

但小樱正处在对父母极度失望的节骨眼上,如果离婚,她可能进一步自暴自弃。经过协议,他们同意在孩子高考前暂不离婚,并且在孩子面前装恩爱,给她家庭的温暖。

在表面的和睦中,小樱磕磕绊绊读完初中,照例没考上好高中,陆晴要求杜伟出6万元钱,让小樱去重点高中借读。杜伟没有反对。他想,只有对母女俩做到仁至义尽,等小樱考上大学后,就可以义无反顾地过自己的生活。

2012年6月,高考结束第二天,杜伟正思量着,陆晴是否会因为自己年老色衰,没工作、没收入而不同意离婚了呢?没想到,她竟然主动拉着他去办离婚手续。

杜伟说:“陪读6年,陆晴说她像被沸水久煮又遭凉水冲,身体干枯朽败得厉害,以后她也不想为谁,只想为自己。听闻小樱退学,她反应木然,是那种被伤透了心、透支了全部力气后的麻木。所以,不管小樱怎么努力,我们都不太可能复婚,因为相亲相爱的时间那么短暂,而被现实驯服、改变、扭曲的时间那么漫长,我们对彼此都很失望。之所以答应小樱退学,只是想满足她行孝的愿望。”

王老师受到极大的震动。现在她才知道,跟高考息息相关的分数,在学生漫长的求学道路上,始终像皮鞭似的重重抽打着学生、老师、家长,使得学生痛苦、老师变态、家长不堪重负。随着教育忧虑症的蔓延,家庭让夫妻畅享恩爱、为子女提供庇护的核心功能正逐渐退化,取而代之的只是学校教育的延续,乃至于成为应试的另一个战场。她望着父女俩的背影,深感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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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高考过后,一股中年离婚潮在各地涌现:在陕西省,高考结束后有26983对夫妻离婚,比上一年同期增加4700余对。2012年7月,武汉市武昌区婚姻登记处的一位工作人员表示,本月她共接待了40对离婚市民,其中12对的孩子刚考完大学。同样的情形也发生在北京、上海、广州等地。

高考和离婚率究竟有什么关系,是什么让中年夫妻在孩子闯过人生的重要关口后,果断改变相守到老的决心?

小樱一家的遭遇给出了答案:一些中年夫妻的婚姻危机无关性格冲突和情感纠葛,而是遭遇了巨大的隐形杀手——应试教育。从学校到社会,从老师到家长,都被一种浓厚的应试教育氛围裹挟着,互相倾轧,疲惫前行。

小樱说:“我相信父母有爱,相信他们只是长期做疲于应付孩子的父母,而忘了怎么做夫妻。我想给他们一段冷静思考的时间,然后让他们做出理智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