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典型的4—2—1家庭。两对退休的老人,一对中年夫妇,一个他们共同的宝贝疙瘩——初中二年级女生蕊蕊。从去年起,他们在一年的三个黄金周里,总要抽出一天来聚会,并且规定出很独特的主题。比如去年三次聚会的主题分别是:无车日、无电视日、无电话日。
无车日那天,七个人一起步行去美术馆看展览,来回大约8公里,虽然四位老人里有三位笑责蕊蕊步伐太快,突进到前面,扭头笑蹦着又倒回来搀扶未免添乱,但大家都非常开心。无电视日那天,坚持不看电视,电脑也不开,广播也不听,蕊蕊连MP3也搁进抽屉,于是有的看书,有的下棋,有的剪纸,有的琢磨食谱,蕊蕊则写成一首诗,晚餐后得意地朗诵给大家听。无电话日那天,最憋闷的是蕊蕊,一直到中午以前,她还不时撅着嘴问:不煲电话粥,发短信也不行吗?第二天,虽然有人来问:“昨天你们家电话怎么打不通,手机总关机?”但也并没耽误了什么事。而蕊蕊第二天读自己头天写的长长的日记,读到末尾一句“原来人除了跟别人交流,还应该腾出时间来跟自己交流啊”,不禁捧腮良久。
最近这个黄金周的第六天,他们是在蕊蕊姥爷姥姥家聚的,这天被确定为无金日。黄金周,黄金周,人们叫惯了,不以为怪,习以为常。其实,黄金周以外,又有哪天人们避免得了金钱方面的话题呢?聚会前的日子里,蕊蕊的爷爷跟姥爷电话里有所争论,一个说“炒股是合法投机”,一个说“好多小股民是退休或下岗的职工,他们付出的身心代价巨大,也是在为国家的经济发展添砖加瓦,本质当然还属于劳动者辛勤付出”。奶奶、姥姥对两位老头的争论不感兴趣,她们议论的是报纸上刊登的抓捕绑架者的消息,搞绑架的,图的还不就是钱?爸爸妈妈小声计算着什么,蕊蕊走开不听,心里却明白,是在计算自己家的这套房子还欠贷多少。
爷爷说,建议大家回想,想出咱们之间,那些美丽的瞬间——跟挣钱、花钱无关的瞬间。姥姥说,好好好,像生日送礼呀,一起旅游呀,拍婚纱照呀,都不算,因为里头还是“含金”。妈妈说,我愿意好好想想,可是,我建议,别跟时下电视节目里那样,动不动发射催泪弹,我平日上班太累了,不想流泪,想笑,特别想甜蜜地微笑。
蕊蕊爸爸打了头炮。他说,那时候蕊蕊只有三岁,我记得有一天我们三口子上街,挤公共汽车,我把她和她妈都推上去了,自己却掉在了车外,后来的两辆我也没挤上去,最后我终于挤上去了,也总算摇晃到了咱们要到的那一站。我下了车,就看见蕊蕊她妈正牵着她,在车站后头痴痴地等我,蕊蕊发现了我,她先把一只腿使劲一顿,然后双脚跳起,拍起手来,双眼闪出我没法形容的光芒,那真是美丽的一瞬——她在许许多多的人里面挑出了我来,表达她那失而复得的一派天真的快乐。哎,就在那瞬间,我深深地意识到,这两个女人,这一对母女,她们跟我,在这人世间确实建立了一种与众不同的关系,我必须跟她们好好地在人生的路上跋涉下去……
蕊蕊妈妈微笑了,可是她坦诚地说她一点也不记得那个瞬间。她说她想到了那一年那一晚,她正洗澡,突然停电,吓坏了,满身肥皂泡没冲掉,极其狼狈。可是,没等她叫出声来,蕊蕊爸爸就冲进了浴室,手里举着飘火苗的打火机,跟她说:“有我呢!你别动,我再去点蜡烛!”她说,那举着打火机的人,那张半明半暗的脸,是刻在她心底里的美丽一瞬。
奶奶说,那次在餐馆吃饭,我也不知道蕊蕊爸妈两口子是为什么,我一瞥之间,正巧看见他们俩互相挤鼻子吐舌尖,是那种小孩子忘我逗趣的表情。他们都那么大了,当个白领挣的不算少,可每天累得够呛,各自在公司里那社会人际关系也应付得心力交瘁,可是在能松弛下来的时候,呈现出那么样的一派童心,我觉得,那是美丽一瞬!蕊蕊就嚷:咦,我怎么没瞧见呀?
他们还陆续回忆出了更多的与金钱无关的美丽一瞬……
那个“无金日”,蕊蕊躺进被窝以后还在回味。道是无金却有金啊!她后来睡得很甜蜜,因为她意识到自己的幸运——能受到这样的熏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