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友小尔对她的儿子说:你要在可能的情况下,尽力帮助别人。八岁的儿子说,我其实一生下来就想帮助别人,只是经常不好意思。小尔就想到一个问题:我们为什么不好意思对别人表达善意呢?
小尔和我们几个女友讲起这事的时候,每人都想起了一些事情。红桃讲起,她常不好意思在车上让座,因为一让座就会被满车的人注视。
让座对于我来说,倒没有特殊感觉。我却对另一件事情多年了仍耿耿于怀。那次,我在一家新开张的面馆吃面,面馆里只有我一个顾客。门口有一个人非常犹豫,看得出那是一张饥饿的脸,也是一张害羞的脸。我想他是想乞讨一点吃的,看得出来他绝不是一个职业的乞丐。这之前,我采访过一个没有讨到工钱流落城市、饿了好几天的民工,那表情是相似的。我想,我应该叫他过来吃碗面。就在此时,店里的服务员发现了停留在门口的他,几个人马上扑出门外,把他轰走了。之后服务员殷勤地看着我,因为我是他们第一个顾客,他们觉得他们是为我而做。我当时却涨红了脸,我为自己没能反对他们,站起来把他叫进来吃一碗面而羞愧。我犹豫了一会儿,终于鼓足勇气走出门外,我想把他叫住,他却早已不在那儿了。
我们谈起这些的时候,都想到了对东方人来说情感表达最容易成为难题。
有个女友曾经讲过,她不能想象用方言怎么说“我爱你”三个字,她觉得太可笑了。这种论调我不只一次听到过,甚至有人不好意思用中文表达这三个字。他们用英文,特别写信的时候,签名时写上一句外语的“我爱你”,“你的某某”,这样程式化的文体就掩盖了表达的脸红。
在越需要严肃正经的时候,我们就越不好意思,于是就只能以“解构”的方式来表达。比如,把人人都呼“宝贝”,都叫“亲爱的”。许多人一直不肯对自己的爱人说:“我爱你。”其实自己和爱人都想知道对方是不是爱自己。有的人缺乏表达情感的勇气,偏要强词夺理,说:“真正的爱是不能讲出来的。”我觉得他们心里也一定会歉疚,对爱人的这种歉疚,一定更胜过前面讲过的我或者红桃的内疚。
与其心里一直放不下,不好意思,不如放了胆,对爱人说:“我爱你。”我口讲我心,这是语言最重要、最基本的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