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远在潘诺尼亚的时候,我曾给你们写信,可你们待我如陌路人,毫无回音。”这是一个士兵在遥远的战地给家里人的书信。他在另外的家信里还写道:“我昼夜不息地为你们的安康祷告,为此我又常向各种神祗以你们的名义礼敬。我一直给你们写信,可你们却不把我放在心上。”
在另一个时间的另一个战场上,两位从军的兄弟也在给家人写信。“弟弟黑夫和惊问候兄长衷:母亲安好吧?我们都还活着。前几天与弟弟分别执行不同任务,今天又团聚了。”然后他们在信函里提出,夏天到了,需要母亲赶紧将夏衣寄来,如果故乡附近市场布料价格太贵的话,就直接寄五六百钱到前线,因为,俩兄弟已经借用了一些他人的钱,而且已经用光了。家信的结尾,他们再三询问“母亲身体真的安好吧?”并请代为问候家族里的一大堆人。
这里还有一封士兵的家书。“亲爱的爸爸和妈妈:家里的一切都好吗?自从6月9号,我再没有收到你们的回信。你们寄来的T恤衫收到了,很好用。”在此前的书信里,同一位士兵还曾要父母去他的抽屉里找一些照片的底片,他很抱歉东西藏的太严实了,让爸爸妈妈好找。他又说收到底片后特别开心,他随身带在士兵的背包里,经常可以看,等等。
从字面看,这些家信都很平常,可这些真实的战场书信的作者却大有不同。第一个家信的作者是一位生活于1800年前的古罗马军团士兵,他叫奥勒里乌斯·坡里昂(AureliusPolion),是一位参加罗马军队的埃及人,书信用古希腊文写成,写在莎草纸上。大约100多年前,一些古建筑考古学者在埃及城市提比图尼斯的一座庙宇里发现这些家信,然后它们被辗转万里,一直静静躺在加利福尼亚大学班克罗夫特图书馆的提比图尼斯古文献档案里。直到最近,它们才被美国莱斯大学一位名叫格兰特·亚当穆森(GrantAdamson)的博士候选人发现,他开始破译和整理这些残破的书简,因此这些家信才为世人所知。
另两位写信的士兵是秦代的中国人。他们从当时服役的淮扬前线给老家安陆,也就是今天的湖北省云梦县老家写信。这些写在木简上的家书于1975年被当代的考古工作者发现。第三位家书来自一个美国人收集二战士兵家书的网站,作者吉米当时是美国874轰炸机大队的参战士兵,正在诺曼底服役。
古罗马人和中国秦代士兵的家书分别是迄今中西最早的战地家书实物。美国士兵的现代战地家书在网络时代非常容易获得样本。但这些来自不同时空的战士家书,会给人很直接的印象:不论在什么时代,不论面对怎样的绝望和危险的环境,出征在外的士兵的内心世界在基本的活动方面是高度一致的,那就是,当身处生死未卜的硝烟战地,士兵们精神上最大的牵挂并不是历史学家弘扬的那些宏大主题,而是非常简单和具体的对象——家人。所谓“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大约就是这个意思。
这位古罗马士兵似乎与家人之间有一些感情上的问题,所以他非常在意家人的冷淡。他在另一封信里说:“我将向指挥官告假,我将来到你们的面前,那时你们就会感到,我还是你们的兄弟。”而对于实行普遍兵役制的秦国士兵黑夫和惊来说,由于兵器甲胄等之外的一些随身衣物需要家庭提供,所以,母亲和家人不仅是内心感情牵挂的对象,也是自己能在战场生存下来的支柱。可他们不是寄生虫,他们在家信里询问朝廷因他们杀敌而给予的爵位证书是否收到,所以,他们的奋战不仅是个人的事业,也是为家族提升社会地位的努力。现代的美国士兵没有这些心理和物质方面的问题,但几乎每日与家人的通讯却构成了他战场生活很重要的部分,这种与家人的联系使他即使身在血肉沙场也能保持内心的温馨,这给予他们坚持奋战和生存下来的勇气。
人们读到的战争史往往忽略这些战争中的个人的日常需求和意义。军事历史家们更关注战争和战役的缘起和结局,连篇累牍地阐发某场战争的必要性与正当性,可归根结底,战争与战斗毕竟不是历史家事后的知识竞赛,对于士兵来说,战争意味着他们在特殊情境下的真实生活。当他们奋不顾身地投入生死决战,回家、战胜敌人、幸存下来,并返回到亲人身旁,这种不可压制的念想才真正给予他们可以感知的无穷力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