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家里来了两个客人,是一对父女,是与我家老公八竿子也打不着的远亲,严格意义上说就是说着家乡话的陌生人。
生病的是女儿,起初我竟误以为他们是一对夫妻——因为那女儿虽才三十多岁,可已透出一脸的沧桑,苍白的面容没有一丝血色,乌黑发青的嘴唇,一头干草似的头发,看上去和她五十多岁的父亲相差无几。
对他们的到来,我心里是有抵触的,甚至有点反感。并不是因为他们不是我的至亲,而是因为女儿上五年级,一来人她就没法子学习,也不能按时休息。尤其是知道来人得的是与肝有关的疾病时,我更是担心年幼的女儿受到什么影响。
第一天晚上,他们就在我家住下了,此后的一周也是我们给安置住处,直到她住进医院我们才算解脱。
几天的接触使我初步了解了那个生病的农村女人三十年来所走过的路。无忧无虑地度过了学生时代,毕业后曾做过一段时间的代课教师,到了婚嫁年龄嫁入当地最富裕的一个村庄。几年前她和丈夫在天津包地种棉花挣了几十万,当老家的农民纷纷效仿他们外出包地之时,他们已经开始到南方花了五十多万买了辆客车跑客运。干了两年后又以每年九万的租价把车转租出去,回家来把家里的近四亩地全都建起了猪圈养起了猪,现在猪的存量已近五百头!
现在猪肉价飞速上涨,毛猪已达八块五一斤,就在她来京看病之时,她那野心勃勃的老公已在家里开始了扩建猪圈之举。她说她老公性格要强,处处不甘人后,他们村有钱人多,她老公就想比别人挣得更多。于是,两口子就拼命地干,在天津种棉花时没日没夜地在地里忙。吃饭没规律,经常是冷馒头就冷水,几乎很少有时间吃上口热饭喝上口热汤。
再看她的手也是粗糙似榆树皮,关节粗大如男人,指甲缝里的黑泥隐约可见。养五百头猪他们只雇了两个人,丈夫只负责把猪饲料运回家,把防疫的药品买到家,其余所有一切大小事务全靠她一人打理。我真是无法想象她病恹恹的身子如何对付那五百头猪。
女人说她家的猪比她吃饭都有规律。她的病也就是这些年吃饭无规律给闹的,如今到了非看不可的程度才被老父亲逼着来北京看病。我很为这份父爱所感动——女儿病了最关心她的人不是她自己,不是儿女,也不是丈夫,而是父亲!
问起她的孩子,说有三个,大的已十二岁,小的才两岁。不等我问这么忙她还生那么多,哪里还有时间照顾,她就颇自豪地告诉我:“我家孩子我从来没管过,生下来就交给他奶奶,生一个他奶奶给我看大一个,孩子真的一点不用我操心。”话语之中透出难以掩饰的满足。可是听到这里我的心隐约有了刺痛感,一个对孩子一点不操心的妈妈会是一个称职的妈妈吗?她一方面在精细地照料着猪娃子,一方面却把自己的娃子推给了年迈的祖辈!
她接着说她的大孩子在县城一所民办学校上学,成绩不太好,可每月的零花钱却比以前多多了。那所学校我知道,学生大部分都是留守儿童,老师以刚毕业的中专生为主——因薪金微薄而走马灯似地换着。如此这般,学生的学习又怎能好起来?
我实在不忍她再这样忽视孩子的教育,就对她说:“等你病好了,就别那么累了。说句实话,你们那辆车的租金已差不多是我和我老公一年的工资总收入,这种收入在咱们当地足够过一种很好的生活了。猪场里多雇几个人,让你老公打理,你们在城里买套房,你就专为你孩子服务吧!给孩子转一个好点的学校,好好培养。多好啊,是不是?”
谁知她竟说:“那怎么能成呢?你知道咱们当地现在娶个媳妇的彩礼吗?不算盖房子的钱还得十多万呢!将来还不知要多少呢!我们家可是两个儿子。现在不多挣些,将来就该作难了,还是趁年轻多干些吧!”
原来她累成这样竟是在为孩子的未来忙碌,可是她连孩子的现在都不曾拥有,又如何能把握住孩子的未来呢?听着她的话,我仿佛看到年老之后的她正在精心照料着她的孙辈们,一如她现在的婆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