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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来的乡村

忆乡村,最忆手推车。

乡村和手推车,曾经是那么的骨肉相连,形影不离。一辆木制的独轮车,从乡村的久远回忆里推到瞳仁里、心坎上。

那时节的手推车,被赋予无限神秘的力量。当年的父辈们,用手推车推来家里的吃穿用品,推来希望的一切。辛劳而沉重的行走,他们并没有丝毫的埋怨和牢骚。相反,他们用手推车推来了骄傲和幸福。在儿子羡慕的目光中,父亲的眼光深邃而自豪,不断提醒孩子:快快长大,将来,你也有力气推车的!

推车的浪漫,也留在了记忆中。

刚刚新婚不久的壮男们,送小媳妇回娘家,也要雄性十足地把手推车往女人面前一放:“上去,我推你!”自豪的程度,一如当今拥有高级轿车那般。

这时候,最是显现推车者的功夫。坐着女人的车子,一边沉一边轻,如果是平日里推车,男人会在另外一边放个石头平衡。可现在是推新媳妇,自然不能放冰冷的石头。所以,推车的时候,就要一手抬车把,一手压车把,而且还不能让坐车的人感觉到车子是倾斜的。车子一倾斜,很可能爱人就生气了,那样,幸福随之倾斜,自然不是男人的理想。所以,尽管推得很累很用心,但男人心里乐开了花,纷纷扬扬,洒满一路。

一有孩子出生,事情就有了巨大转机。再上孩子姥姥家时,一边是媳妇,一边就可以舒畅地放孩子。那时候,家家都有三四个孩子,绝对不用担心不够用。此时的孩子,主要的功能便是调节平衡。孩子,也逐渐在家中显现出平衡家庭关系的作用,真正是夫妻感情的纽带。孩子的功能,被手推车演绎得如此精彩,现在的交通工具却是体会不到了。

木制的手推车,以槐树为上好的木料。推车的制作过程可谓独特。大部分榫眼都是斜的,所以哪根木料该多长,哪个地方该斜眼,都有具体的尺寸。尽管手推车榫眼是斜的,但推车的时候却要求一定要昂首挺胸目视前方,心要正,眼要宽。做个推车人,从此就养成了堂堂正正做人的习惯。

那时候,种地的农民,农家肥是唯一的肥料。在村头或地头沤好的积肥,就是靠着一辆一辆的手推车,被运送到地里去的。推车的人,起个早或擦个黑,就把昨天还高高耸立的一堆粪,神奇地送到了地里。推粪的时候,推车的人一路只管往前推,到地方了,猛地把车子往前一送,车子就上下颠倒地倾倒在地,推车人用右脚轻踩车前部,车子被猛然翻过来,两只手,灵巧地握住飞过来的车把,然后一扭头,就再次上路了。

只记得父亲说了无数次,一辆车可以推三百斤煤。一到冬闲,他们厮跟着十多个人到几十里外的煤窑推煤,上坡下坡竞赛着,唱着说着比赛谁推得多,谁走得快。推车的人有个奇特的习惯,后面赶上来的,如果是歇息,总要推到停下来的人前面。这种不服输和倔强,在细小的动作中赋予了手推车灵魂。

如今,液化气、电磁炉的广泛利用替代了煤,手推车已经不再作为主要运输工具,不用再长途跋涉了,被闲置地搁在院落的角落里,碍眼地存在着。现代文明的进步,同时也取代了一些貌似童话的经历和记忆。

父亲再谈起推煤的经历时,我的儿子辈们,像听天书一样地毫无感觉。不像我们这些略有体验的人一样,知道汗水滴落在车把上时,是什么味道。

公驴的叫声,麻雀在麦子堆上叽叽喳喳,地头的沟渠里常年流淌的清水,和手推车一样都只是偶尔才能想起一次。

如今的乡村,已经不太像乡村了,早晨没有了打鸣的公鸡,夜晚缺少了蟋蟀的唧唧声。没完没了的蛙鸣,已经被工业的砸打声湮没。父亲们赖以炫耀的资本,正越来越淡地隐藏在角落里。只能在梦乡里用手推车,推来那曾经的乡村。柔柔的梦,被小推车忽然就碰醒了,在梦里笑着,呢喃着,幸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