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伦敦的速度

一些好事者专门观察过各个城市居民的行走速度,香港和日本的东京似乎都名列前茅。悠闲地漫步在伦敦的牛津街,突然又记起这一则报道来了。牛津街上的英国人多半也是步履匆匆,默默地赶路。身后不断地有人低声而温婉地用“Excuseme”打招呼,请求我让一让路。都说英国人特别有绅士风度。书本和传说之中,绅士的标准形象是风衣,西装革履,领带塞在马甲里面,头戴一顶礼帽,手执一柄长伞,嘴里衔一支烟斗——许多杂货店至今还在卖这种古老的吸烟工具。绅士必须有“宁可湿衣、不可乱步”的派头,想来这一身装扮也无法走得太快。然而,奇怪的是,牛津街上的行人一个个大步流星,身上的大衣随风掀动。街道上移动得最为缓慢的一个群体似乎就是我和我的同伴们。我不由地疑惑起来:这些高鼻子们都急着赶到哪儿去?

英国早已养成了一副不紧不慢的脾气。任凭旅客排成长龙,英国海关或者机场的官员仍然慢条斯理,不为所动。再过半个小时就要抵达目的地的时候,驾驶大巴士的司机会突然提出要休息一个小时。性急的同伴曾经表示愿意为争取时间而多付一些加班费,司机翻了翻白眼说,他的休息权利是工会法赋予的。英国的日常节奏也舒缓得很。上午九时上班,不久就有一个喝咖啡的闲聊时间;中午休息一个小时,下午上班期间仍然喝一次咖啡,晚上六时之前各处都已经下班或者打烊——只要稍稍错过了时间就难于找到餐馆吃晚饭。这种日常节奏之间隐藏了老牌帝国主义的一份傲慢和暮气。英国人的确看不上美国佬那种狼吞虎咽的劲头,那不像是大家作派。矜持和含蓄是英国人的重要品质。英国人习惯的是从容,温和,渐进——可是,他们的脚下为什么走得那么快呢?大致可以这么说,我所习惯的步行速度仅仅相当于他们在公园里散步或者遛狗。

有趣的是,英国的中老年男性仍然疾步如飞。腿脚利索显示了一种勃勃生气,那些须发斑白的男人绝不肯轻易地承认自己老得走不动了。我们的国度里,许多男人刚刚过了四十五岁就步履蹒跚,髋关节似乎带不动臃肿的肚子和肥大的屁股。其实,没有必要将行动迟缓说成稳重。我试着跟上街头的英国人快步疾走,似乎一下子抖擞了精神。我终于发现了一个秘密:慢吞吞地踱四方步,脚板更容易发酸。

似乎有一个说法,那些刻板的礼节规矩让英国人太压抑了。潜伏于体内的野性必须有一些发作的机会。所以,某些彬彬有礼的英国人会突然摇身一变,成了吓人的足球流氓,大打出手。我猜想,大步疾走或许也是一种分散体内冲动的奇特方式。速度象征了我们身体之中的某种欲望,这个秘密正在为越来越多的人所知晓。某些时候,高速驰骋是一种不可抗拒的快感。英国人驾车之快也是出乎我的意料——这可以算作是另一个佐证吗?

“历史”、“传统”都是英国人心目中了不起的概念。不论是建筑、家具还是商店招牌,年代久远意味了分量十足的荣誉。所以,英国人宁愿花费大笔的钱财修缮老房子而不肯拆了重建。这就是伦敦的大部分街道狭小而弯曲的原因。令人惊讶的是,窄窄的街道上大大小小的车辆一律驶得飞快。车辆的马达发出凶猛的吼声,即使在人行道上也会被车辆带起的旋风吓一跳。不时还会有一队身着黑皮夹克的飙车族风驰电掣地招摇过市,制造出很大的动静。

英国的车辆靠左行驶。据说这是马车时代留下的交通规则——马车夫通常右手执鞭,靠左行驶可以避免鞭梢无意地抽到路边行人的脸上。这个说法富有人情味,以至于我们这些外来者愿意谅解靠左行驶带来的诸多不适。其实,最大的不适就是横穿马路。我们习惯于先“左顾”而后“右盼”,而英国的车子总是先从右边袭来。初到英国的时候,我不断地重温一个学龄前儿童的问题:横穿马路一定要遵从街道上红绿灯的指示,绝不可贸然闯红灯。即使是一条三五米宽的马路,也不该心存侥幸。说不定哪一个拐角就会突然钻出一辆车来,车速永远是那么快。英国人的性格就是认死理。寂静无人的下半夜,他们的车子仍然会按规矩在十字路口停一阵子;没有红灯的时候,即使在闹市也要开足马力——这时他们的车子是不认人的。按照英国式的逻辑,问题的确很简单:如果红绿灯没有发出错误的信号,马路上的汽车怎么可能撞到行人呢?英国人似乎根本没有将违规——不论车辆还是行人——的情况考虑在内。

对于一个拥有七八百万人口的城市说来,那个蜘蛛网般的街道只能算一个不堪重负的循环系统。伦敦的堵车司空见惯——这几乎是每一日例行发生的城市栓塞。伦敦的环城高速公路被幽默地称为最大的停车场。幸亏伦敦的地表底下还有一个庞大的交通网络:地铁。伦敦的地铁长408千米,共有275个地铁站。每一天总是有一两百万人在伦敦的地底下捉迷藏似的钻来钻去,然后从自己的写字楼或者公寓附近探出头来。伦敦的地铁始建于1863年,是世界上最早的地铁。一百多年持续的扩建和翻修,伦敦的地铁大约也变成世界上最复杂的地铁了。某些地铁站甚至要深入地下四个楼层。站在轧轧发响的电动扶梯一次又一次地往黑黝黝的地底下扎去,心中不免暗暗惊慌。幸好所有的地铁站都嵌满了形形色色的广告。广告不仅把地面的繁华气息带到地底下,而且,阅读广告是候车时的一个有趣消遣。皮鞋的广告,巧克力的广告,旅游的广告,计算机网站的广告,剧院演出的广告,移动电话的广告……各种画面和广告词生动俏皮。一幅广告上画的是一个披长发的妇女头像,英文的广告词是:“我是妇女,让我吼叫吧!”——我和同伴研究了许久,仍然不知道什么意思。电动扶梯两侧,某些广告的人物头像嘴巴里伸出了一根用口香糖捏成的香烟,这是幽默的英国人乘坐电动扶梯时忙里偷闲制造出来的作品。

层层叠叠的伦敦地铁使用各种颜色——例如,灰色,青色,橘红,蓝色等——代表各条不同的线路。换线和找到地铁出站口是对于智力的考验。灰线转蓝线再倒青线,从四楼转到二楼找到某一条甬道,某个出站口不是电动扶梯而是直接搭乘电梯,如此等等。手执一册地铁交通指南按图索骥,这种乐趣近似于和计算机对弈。

即使在地底下,英国人仍然走得那么快。电动扶梯上,人们一律靠右站立。必须留出一半的梯位给那些嫌电动扶梯运转得太慢的人。总是有一批一批的人急匆匆地往下奔跑,或者三步并成两步地往上——他们总是像奔赴一个不能迟到的约会。某些地铁站的换线必须走过百米长的甬道。甬道里面人流汹涌,但是寂静无声。只有几百双皮鞋急促地踏在地面上,橐橐的脚步声回荡在甬道之中,如同开过来一支雄纠纠的大军。一些时候,甬道的拐角可能有一个留起长发、手执电子吉他的流行歌手正在旁若无人地纵声高唱。他正眼不瞧周围的匆匆行人,行人对他也视若无睹。但是,铺在他脚下的一块蓝布上总是有几枚硬币。

伦敦地铁的车厢里往往拥挤而又安静。一部分人在读书或者读报,更多的人默然相向——公众场合的大声喧哗是可耻的事情。偶尔会遇上一个穿着印度服饰的妇女在车厢里征集捐款。她从来不说什么,而将要求捐款的理由用英文写在一张硬纸皮的牌子上,举到人们面前。如果乘客没有表示,她就会默默地离开。令人惊奇的是,一些母亲常常用童车推着才几个月的婴儿——我们的国度里,这么小的婴儿通常是不出门的——乘坐地铁。她们并不担心婴儿会被汹涌的人流挤坏了,车厢里肯定有人让路和让座。婴儿的口中含着奶嘴,亮晶晶的眸子无邪地打量着四周。他们肯定还不明白,为什么世界上这么多人日复一日不停地东奔西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