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承畴诚为降清第一得意人也。他的被俘投降,本来也确实是大明气数已尽,是不得已,但他过分爱惜身家性命,身为明朝大将,受崇祯皇帝倾国之托而沦为贰臣,虽然后半生享尽荣华,毕竟落为天下笑。“松山战骨未全枯,再建功名配虎符。终是风沙容易老,白头南渡又南都。”清人周同谷《霜猿集》里的这首诗,就是讽刺他背明归清的。另据小横香室主人《清朝野史大观》,洪承畴的恩人沈百五在他降清后,曾大扇其耳光,当时的清介士子,无不骂他是卖国贼。
细节可观人品。皇太极命范文程劝洪承畴投降,一开始洪承畴光头赤脚,蹦跳谩骂,誓死不降。当然只是做做样子罢了,要是想殉国,松山城破时就当以剑封喉了。劝降时,房梁上的灰尘正好落在洪承畴的衣服上,他马上用手将灰尘拂去。范文程因此断言,洪承畴必不肯死,“惜其衣,况其身乎?”当皇太极亲自来慰问,把自己身上穿的貂裘解下来披到洪承畴身上,并贴近地问“先生得无寒乎”时,洪承畴立时膝盖发软,叩头请降,高呼“真命世之主也!”
降清后,洪承畴大受重用,官居太保兼太子太师、翰林国史院大学士、兵部尚书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经略湖广、广东、广西、云南、贵州,总督军务兼理粮饷,巡抚以下受其节制,攻守许他便宜行事。后又升太傅兼太子太师,死时谥“文襄”。追随努尔哈赤和皇太极征战多年的清国元勋自然不服,可是皇太极一句话就让他们心服口服了:“我等欲得中原,但正如瞎子行路,现在得到了一个好向导,我怎能不乐?”
论者一般认为,洪承畴是大明的叛臣贼子,但《清朝野史大观》里有一篇文章持相反说法,说他有大功于汉族。理由是,清初洪承畴首献“以汉人养旗人,不令旗人营生计”之策并被采纳,从此满汉分居,汉人得以安心于农工商贸之业,270年免受骚扰,而八旗子弟仰仗汉人为生,就像婴儿之于乳娘,只知斗鸡遛鸟逛妓院,迅速堕落腐朽,革命军一起,几个月就亡了族。《清朝野史大观》论道:“盖彼早已亡于洪氏矣。”初听此论,颇觉滑稽,权当做一个戏言听,但仔细想来,这话也还真有些道理,八旗子弟不正是这样沦为手无缚鸡之力、心如地底黑洞的鸦片鬼的么?实际上,八旗子弟的退化,并不是清朝后期的事,而是从入关后就开始了。《清史稿·世祖本纪》记载,顺治十四年(1657),福临在圣谕中说:“我国家之兴,治兵有法。今八旗人民,怠于武事,遂至军旅隳敝,不及曩时。”
无论是功臣还是叛臣,洪承畴的后半生估计都生活在痛苦之中。野史说他退休回归乡里,与乡人在林下喝酒,曾经朗诵崇祯皇帝祭文,这可是灭族之罪。《清史稿·洪承畴传》也记载他降清后,曾与陈名夏、陈之遴等密谋叛逃。为大清服务期间,也多次遭受满人的构陷。贰臣不是好做的,易代之际,最难做也最容易做的其实就是一死。洪承畴的痛苦,我想同样亡了国又委身于新主子的赵尔巽最懂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