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看《三国演义》,常常为一件事愤愤不平,那就是斩颜良。
在一场交战中,颜良按照古代战场上的礼仪,打算先问对方的姓名。但敌人关羽并未遵循这一礼节,而是借助优良的战马,发动了一场颇不绅士的小突击。
按照小说中的介绍,关羽的马匹有着摩托车般的速度,使颜良措手不及,竟被杀死。
幼小的我怎么也想不通:明明武艺相当的两个人,因为一场不甚公平的战斗,战败者从此无声无息,战胜者却获得巨大荣耀,身后不断获得加封,最后竟然封到“盖天古佛”。我小小的心灵在喊:那不公平。
这场战斗也给颜氏的族人留下了痛苦记忆。《颜氏家训》专门训示子孙不要从事武职,教训就是“齐有颜涿聚,赵有颜最,汉末有颜良,宋有颜延之,并处将军之任,竟以颠覆”。
无独有偶,另一位畅销武侠小说作家金庸也有着类似的幼年心灵创伤。他曾记叙,幼年读《伊利亚特》里赫克托尔和阿喀琉斯绕城大战这一段,见众天神拿了天平来称这两个英雄的命运,结果赫克托尔这一端沉了下去,天神们决定他必须战败而死,阿喀琉斯会赢得光荣。年幼的金庸感到非常难过,叫喊着:“那不公平!那不公平!”
幼年的男孩子也许都特别看重一种公平:同样的武功,就应该赢得同样的荣耀。
但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信念备受打击。首先给我上了无情一课的是武侠小说:同样的武功,并不总是带来同样的光荣。比如西门吹雪和叶孤城,前者的声名和成就要辉煌得多,尽管他未必是后者的对手。
继而让我痛苦的是竞技体育。我吃惊地发现如果单说本领,里克尔梅的球技未必不如齐达内,迪乌夫也不一定输给舍甫琴科,而麦克格雷迪的天赋甚至要好过乔丹。
一个让人伤感的现实使我们低头:命运之神判定英雄的成败时不爱看点数,而更爱看他们最终是站立还是倒下。贝利当球王的主因绝对不是1283个进球,而是两届世界杯冠军。就像刚刚过去的这届巴西世界杯,梅西把最后一个定位球踢上天空,也就此失去了比肩马拉多纳的可能。
成王败寇是一种残忍的公平。它向我嘶吼着:打开幼年的心结吧!在《三国演义》里的白马战场,颜良没有意识到这是人生最重要的舞台,而关羽意识到了。最终“红脸摩托车刀手”独占奖金,难道不公平吗?
我还难过地发现了一个事实:英雄们自己甚至都认可这种公平。每一个英雄都在追求着一个属于自己的舞台,就像华山之于王重阳,襄阳城之于郭靖,光明顶之于张无忌。他们似乎从来不曾想:“我已经够了!我的战斗力已经达到99了,这不是最大的成就吗?我何必非要再证明什么呢?”
最让我痛苦的“变节者”,是那个小时候曾经为赫克托尔伤心难过的金庸。他成了一个彻底的功利主义者,他写出了卷帙浩繁的《郭靖世家》,却没有写一篇《裘千仞列传》。
夜深人静,我无力再写下去,转而默默地打开三国志游戏。在“武将”一栏里,我选了颜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