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岱在《陶庵梦忆》里写过“扬州瘦马”的故事。“瘦马”不是马,而是贫困人家的幼女,因为羸弱,所以“瘦”;因为任人欺凌,所以是“马”。她们被买来不过十几贯钱,调习之后,再以成百上千的价格卖往全国各地。
张岱所写的时代,距离我们已经几百年。如今,在我们的认知里,全世界的女人已经获得“解放”,不会被随意买卖、有了婚姻自由、有了受教育甚至选举的权利。“瘦马”的时代,被贴上了“封建”的标签封存起来,做一笔勾销状。
然而,《她们》一书,却提醒我们:我们生活的世界,我们仰望的蓝天之下,此时此刻,仍有女人遭受着我们几乎无法想象的厄运:
大约每十秒钟,世界某处就有一名女孩被按住,她的双腿被拉开,一名没有受过医疗训练的当地女子亮出一把刀或刮胡刀片,把那名女孩的阴部部分或完全切除:大多数情况是没有打麻醉剂的。
本书的作者纪思道与伍洁芳是第一对共同获得普立策新闻奖的伉俪。他们走访了许多第三世界国家,发现还有很多妇女处于性奴役、性虐待等等炼狱之中。
加西亚·马尔克斯有一个短篇,叫作《难以置信的悲惨故事——纯真的埃伦蒂拉和残忍的祖母》,小说中写埃伦蒂拉因为不小心烧毁了和祖母居住的房子,而被祖母带着流窜,以极其便宜的价格卖身,以赔偿被焚毁的房子。十四岁的埃伦蒂拉被带到荒凉的沙漠,男人们在帐篷外排起长长的队伍,等着进去和她睡觉。埃伦蒂拉不能反抗、不能抱怨,甚至不能疲惫。
小说中对于人性的想象永远超越不了现实,纪思道与伍洁芳描述的妓院,比马尔克斯笔下的祖母还要残忍百倍:“妓院经营模式的一个基本要素,是透过羞辱、强暴、威胁和暴力来蹂躏女孩的心灵,我们认识一名十五岁的泰国女孩,她的破身之日包括吞食狗屎,以粉碎她的自尊心。女孩一旦遭到身心蹂躏、惊惧惶恐,所有希望逃走的企图都会烟消云散。”
更令人觉得悲哀的是,这种性奴役,是无法通过想当然的“依法查处”而消除的,被解救的少女也往往会逃回妓院,“许多娼妓既非自愿,亦非受到奴役,而是活在一个介于这两种极端之间的灰色地带”。因为妓院老板为了旗下的娼妓听话,常常给她们施打毒品,妓女并未受到严格的监控,可以随意离开,但她们逃到村庄之后,往往因为毒瘾发作,不得不回到妓院。
妓女处于极端的无望之中,因为她们的命运并不能简单通过逃离而得到救赎。
唯一的救赎,就是等待封闭的社会裂开缝隙。
“国际小母牛援贫会”的几名成员,在津巴布韦无意中接触到一个放牧的妇女,她是五个孩子的母亲,四处躲避着丈夫的毒打。她胆怯地说出了自己想受教育的意愿,援贫会的成员鼓励她写下自己的梦想:“有一天我要去美国,”她开始写道,“我要获得学士学位、硕士学位、博士学位。”她把这片纸折起来,包上三层塑料袋,放在铁罐里,再把铁罐藏在一块岩石下。她开始努力学习,开始存钱。
某一天,她收到了俄克拉荷马州州立大学的入学通知。如今,她正在攻读博士学位,论文题目是关于非洲穷人的艾滋病治疗方案。
对不起,生为女人。战争中,男人通过厮杀获得勋章,女人却被强暴、被蹂躏,成为微不足道的牺牲品。刚果的童子兵说:“要是看到女孩,强暴是我们的权利。”
对不起,生为女人。生命在不被阳光照耀的角落流逝:过去五十年来遭到杀害的女孩,比死于二十世纪所有战斗的男性还多。
幸而,女人有着连自己都无法想象的顽强生命力,无论多少歧视和灾难加诸于身,仍心怀希望,抗争、等待、孕育、再抗争、再等待、再孕育,她们相信,终有一天,命运会被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