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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一个未出生孩子的信

这是意大利传奇女记者奥里亚娜·法拉奇刻骨铭心的情感经历与伟大想象力的结合,是一个未婚母亲与她腹中胎儿的一段旷世未有的缠绵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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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我才知道你已存在:为了战胜虚无,一个生命降临到世界。当时,我睁开双眼躺在黑暗中,我蓦然确信你就在那里。你存在。仿佛一颗子弹射中了我,我的心停止了跳动。当你再一次撞击我时,无限的惊奇便在我心中涌起。我感到我掉进了一口深井,以致一切对我来说都显得那么恐惧、那么陌生。此刻,我幽闭在恐惧里,我知道,这不是对其他事物的恐惧,因为我不在乎其他事物;这不是对上帝的恐惧,因为我不相信上帝;这也不是对痛苦的恐惧,因为我不畏惧痛苦。这是对你的恐惧,对突然把你从虚无中抛出,让你附着在我身上的这样一件事情的恐惧。

我从不曾急切地期望着你的来临,尽管我知道你有一天终会存在于某一时刻。我在这种意识中,一直在久久地等待着你。但我仍向自己提出了这样可怕的问题:你是否愿意来到这个世界上?是不是有一天,你会带着责备的心情冲着我大声哭喊:“是谁赋予你权利,让我降临到这个世界?你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来?为什么?”孩子,生活就是这样一种艰难的尝试,它是一场日益更新的战争。它所有欢乐的时刻全都是些微不足道的插曲,并且你将为它付出太高的代价。我怎能知道把你遗弃将会更好?怎能认为你的确不愿意返回沉默?你无法对我说这些,因为你生命的诞生仅仅是一团勉强形成的细胞。也许,它不是生命,而仅仅是一种生命的可能。我希望你能帮助我,哪怕是点一次头,使用一种暗示。我的母亲就曾要求我给她这样的暗示,这也就是她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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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并不希望我来到这个世界。为了不让我诞生,她每晚把药丸溶在盛水的杯中,然后流着眼泪吞下它。她坚持喝着那种药水,直到那天晚上,我在她身体里蠕动,给了她重重的一蹬,要她不要抛弃我。当我给她这种暗示时,她正好把那杯子举到嘴边。她立刻翻过杯子,倒掉了杯中的水。几个月后,我便有幸来到了这个世界。但我不知道这究竟是祸还是福。在我幸福时,我认为这不错;当我不幸时,我感觉这很糟。但有一点我敢肯定,即使在悲哀的时候,我也不曾为我生命的诞生痛感惋惜,因为我认为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虚无本身更糟的事情了。我不害怕痛苦。因为我们是伴着痛苦而降生、随着痛苦而成长的,我们已经习惯了痛苦,就像已经习惯了我们的手臂和双腿一样。事实上,我甚至不害怕死亡。死亡至少意味着你诞生过一次,至少意味着你战胜过虚无一次。我真正恐惧的是虚无,是不存在——那种由于偶然、过失和他人的粗心造成的我生命的不存在。

许多女人都会这样问她们自己,为什么她们要让一个孩子降生到这个世界上?由此会导致饥饿、寒冷、毁灭和耻辱吗?他会被战争和疾病杀戮吗?她们放弃了那种饥饿将会满足、寒冷将被温暖的希望,否定了人的一生将有忠诚和尊敬相随的期许,抛弃了人会把生命奉献给消除战争与疾病的任何努力。也许,她们是对的。但难道虚无会比痛苦更可取吗?即使我在为我的失败、幻灭和挫折哭泣时,我也坚信痛苦远远胜过虚无。如果我把这点推及生命,推及让生命诞生与否的两难处境,我相信,我周身的每一根神经都会发出这样的呐喊:生命的诞生比生命的遗弃更为美好。然而,我能把这一推论强加于你吗?难道这丝毫不意味着我仅仅是为了我自己,而不是为了别的什么原因才把你带到这个世界上?如果仅仅是为了我自己和别的什么,我没有兴趣让你降生到这个世界上,因为我完全不需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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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没有回答我,没有给我暗示。但我已作出了选择,你会诞生。我是在一张图片上看见你之后,才作出了这一选择的。这是一张三周胎儿的图片,当我看着它的时候,我内心的恐惧消失了。你看上去像一朵神秘的花,如兰花一样晶莹。在它的顶端,会看到那个最终会变成脑的、由两个隆状物构成的头部。头的下部是那个将长成嘴巴的孔洞。你仅仅才三个星期,就几乎清晰可见。图片上注明的文字是——大约八分之一英寸,这是你身体的大小。你正在发育,开始慢慢形成眼睛的轮廓,形成类似脊椎神经系统、肠胃、肝脏、肺叶那样的东西。你的心脏已基本形成,看上去显得很大,它与身体的比例是我的十倍。从它形成的第14天开始,它便有规律地跳动,让血液在周身循环。

我怎么能够抛弃你呢?我关心的是,是否是由于一次偶然的机会,抑或什么过失才促使你心脏的第一次跳动。难道我们会在其中发现我们自己的这个世界不是由于一种偶然,或者一种错误才开始形成的吗?难道你认为在那次分化之前,会有人思考那种两难处境?难道你认为有人会在乎细胞是不是会喜欢这样?你认为会有人对生命的饥饿、寒冷和它的不幸感到惊奇?我怀疑。即使有人已经存在——比如一个或许可以超越时空、充当太初之始的上帝——他也不会去关心人世间的善恶。生命真正发生,原因是它能够发生,所以,它不得不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