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人们喜欢开会呢,大约太孤独了。感觉天天坐在家里,不去见见人群,非得憋出病来,于是便从一个房间汇聚到另外一个房间,把心里翻江倒海的那些观点全都倾倒出来,而且唯恐不让自己发言似的,喋喋不休地说啊说,都已经过规定时间了还要说,仿佛生下来就没有说过话似的。而且抓住一切机会自夸,当然也说很多的虚话假话奉承话。
我坐着听了一会儿,觉得无聊。偷偷溜出门去,门口见一满头白发的评论家,正蹙眉站在大厅里,孤独地抽着烟。我悄无声息地下了电梯,看到天空上大朵大朵自由飘荡的云,它们不谄媚,不逢迎,灵魂独立,自由丰盈。可惜,世间大多数人,连一朵云也成不了,于是只有攀附,攀缘,试图借此成为参天的大树。可是那被攀附的树,却始终一脸鄙夷。
会后照例是聚餐。吃到酒足饭饱,饭局切换到单独私聊的频道,热烈中忽然现出一点无聊。找不到合适聊伴的,便坐在那里发呆,刷手机,或者看着觥筹交错的一群人,神情恍惚,好像这跟日常生活相悖的热闹,虚幻的烟花般在天空炸开,璀璨而又脆弱。
我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也没有人跟我说话。于是看着面前的满桌狼藉,慢慢将喧哗的人声屏蔽,滑入自我静修的隧道。窃窃私语、借此机会加深感情的人,丝毫注意不到我这样的孤独者。而与这沸腾人间隔着一扇玻璃的我,也丝毫不关心墙角里一脸热烈的两個人,究竟在做怎样心心相通的“私聊”。我只是放空自己,任由灵魂生出翼翅,破窗而出,在寂静的城市上空自由地翱翔。
如果此时,隔着热气腾腾的窗户,我一定还可以看到房间里醉意朦胧的人们,他们暂时忘却了这人间的悲伤,沉浸在永无休止般的狂欢之中。而我,只想悄无声息地离去,化作一颗星星,在孤独的夜里,用微弱的光照亮寂寞的人间。我爱这此刻的孤独,无人能懂,却如江河大海,浩荡无边。
回程的路上,无意中打开朋友圈看了一眼,发现即便多年不见,朋友圈的人依然在那里,晒书的晒书,晾娃的晾娃,吹牛的吹牛,拍马的拍马,奉承的奉承,狂欢的狂欢,孤独的孤独。总之,大家像开会一样,一团和气,客客气气地维持着这种世俗的关系。但真若放这群“朋友”私聊,又会觉得尴尬无趣,手足无措,好似一个不熟的亲戚进了自家客厅,虚情假意地寒暄一阵,便默默揣测着来者意图,试探性地将话一句一句丢出去。
朋友圈不过是一个宴会厅,处处喧哗,人们端着酒杯走来走去,一双眼睛专盯着那个脑门上贴着对自己有用的标签的人。可是,宴会散去,人们还是恢复如初,仿佛石子落入湖中,那湖咕咚响了一下,又陷入平静,一颗石子终究只是石子,彼此不在一个场域,即便偶尔碰出一个赞来,又能如何?
想起朋友总是问我,你有一个非常可爱的女儿,为什么从不见你发朋友圈?我笑:我不喜欢发朋友圈,冷暖自知,你的幸福,只有最亲密的朋友家人才会真心关注,并喜欢你的分享。不相干的人,不过看看热闹罢了,即便点赞,也可能只是出于一种习惯、无聊或者礼貌,甚至赞美中会夹杂着嫉妒和失落。
想了想,人们为什么讨厌朋友圈却又离不开它呢,不过是因为忍受不了孤独罢了。可是孤独是一种多么美好的东西,以至于我如此珍爱它,不希望任何人打扰。有人邀约饭局,多称病推辞。我只想将这宝贵的孤独留给自己,用来看云,读书,写字,或者跟阿尔姗娜说说闲话。
就在此刻,我和阿尔姗娜躺在一起,肌肤相触,亲密无间。黑暗中,她突然温柔地亲我,而后重复那句几乎每天都要对我说的话:妈妈,我爱你。
我也爱你。我回吻她,柔声说道。
我们同时闭上眼睛。慵懒又幸福的睡意,正像一只大鸟的翼翅,缓缓降落我们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