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年逾七旬,住在乡下。时不时地,我总能接到二老互相“告密”的电话——母亲说,你爸讲不清,平时这痛那痛,其实只要少种点田地,多在家歇歇,就会好点。
父亲说,你妈“知不到算”,做什么手工,一日十几个钟头只挣几块钞票,邻居说她眼睛都瞪进去了。
末了,他们总会用求助的语气跟我说,你多劝劝。而我已不止一次打电话,或当面跟二老论理了——我跟父亲说,你这年纪了,整日东痛西痛的,还种那么多谷和菜地干什么。谷多少钱一斤?马铃薯、番薯和玉米种起来给猪、给鸡和鸭吃,又值多少钱一斤?你一年种的东西,三五千块钱就买回来了。你身体累坏了,去一趟医院什么都亏进去不说,自己难受,我们做小的还要担心。
还是同样的逻辑,我跟母亲说,你怎么就不算算账,合不合算?这来料加工,你一天到晚就做五六块钱,身体要是累坏了,花十倍百倍的錢都补不回来。
父母不听,仍我行我素。父亲说,趁现在还能动,总要自己种点吃的。母亲说,老了,大钱挣不了,能挣几角也是钞票。
其实,父母一生节俭,多少有点积蓄。加上如今国家的好政策,六十岁以上老人每月有补贴,二老赋闲在家什么都不干,吃穿也根本不用愁。
不会算账的人不止父母亲,还有妻儿。
妻子是理科生,数学分分钟碾压我。可她做事,却常让人哭笑不得。一天傍晚,我下班回家。进门时,发现妻子正坐餐桌前,歪着脑袋认真地看。桌上点着平时喝花茶用的蜡烛,上头架着个点外卖时送来的锡碗,碗里盛着些膏状的碎块。
儿子做什么实验?我问。不是,我在熔肥皂头。妻子得意地回我。
把细碎的肥皂头熔化再凝固成块?妻子的行为又一次刷新了我对她“节俭”认知的高度。在此之前,我曾夸奖她的聪明与节俭——她把擦细小后的肥皂头积存起来,装进一只落单的呢绒袜,再扎紧,一块“完整”的肥皂就这么诞生了。
毕竟隔着一层呢绒,这肥皂头刷起衣服来,费了老大的劲还是太淡。于是,现如今妻子又想出了把肥皂头熔化成块的办法。见她这认真劲,我鼻腔不禁哼哼然——这肥皂最贵不过几元钱一块,你一张面膜就能花掉几个月的肥皂钱吧?上周末,你们几个女人刚去乡下享受了一晚两千四的民宿,还说以后要定期组织活动!
儿子的行事方式更让我大惑不解。
上初中后,儿子也迎来了青春期和最后一个生长高峰期。骨龄和体重都超了,身高却不够。医生说,想达到预期目标,唯一的办法是减肥,抑制横向发展。
在我的高压下,儿子每日跳绳两千个,并且早晚阶段性辅以营养餐。半年下来,体重控制得相当不错。可放暑假后,他居然在短短半个月内重了六七斤,平均两天一斤。
医生无奈地摇头说,再这样下去,没办法了。形势严峻,运动量加码:两千跳绳再加跑步三公里,且让他时时感到饥饿的营养餐也再吃回去。
我幸灾乐祸: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你就不会算算账么,平时少吃点,现在一不用这么辛苦跑步,二不用吃又贵又难吃的营养餐。你看,多不合算啊!
没料想儿子回我说,每天每顿扣着吃,多没意思。有好吃的,先吃了再说呗。
儿子减肥“先吃了再说”,妻子花钱“冰火两重天”,父母相互“告密”却不自知,仿佛众人皆醉我独醒。可是细细想来,却是我最糊涂——生活本身并不是一道一加一等于二的数学题。如果你算得如此清晰,那么所有的一切都是虚幻和徒劳——因为起点是零,终点仍然是零。
当下,才是最真,最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