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在老伴的病床前,我看到对面阳台上盛开着几盆不同品种的花,不由得想起了中国人的一句古话——女人是花。
女人是花。我的老伴当然也是花,是一株极具生命活力的花。
老伴是一株带刺的玫瑰花,绵里藏针。记得“文革”时期我正在部队,她作为我的未婚妻,得知我父亲正挨批斗,就急忙赶到现场,看到有个“造反派”正对我父亲动手动脚,怒不可遏地冲上前去制止,并高声喊着:“毛主席教导说要文斗不要武斗,坚决不许打人。”她冲着军管人员说:“你们‘支左’的(支持‘左派’行动的)应该管管违背最高指示的行为。”军管人员被她这一将,不得不前去制止。那天,是她用“刺”制止了一场暴行。
老伴应该是一株菊花,经风经雨经霜傲然开放。那场“革命”把我的提干命令撤销了,纳新的预备名额也取消了,回到地方,“文革”结束后我才重新入党,重新转干。刚复员转业那些年,她跟着我吃了许多苦。那些年我在井下干活,三班倒地作业,无法照料老人和孩子,是她边上班边照顾一家老小。她干的还是重体力活,用大铁锹往火车、汽车上装煤,不管白天黑夜只要来车就得赶紧装,因为有时间限制,超时了要罚款。她上得伺候年老多病的公婆,下得抚育三个未成年的孩子,同时还要照料我的衣食。她的心里总是装着老人、孩子和丈夫,唯独没有她自已。好吃好喝的先给家人,自己吃点剩饭菜,二十年她没做一件新衣服穿。那个难劲儿,没有亲身经历过是难以想象的。她是从苦日子中熬过来的女人,不亚于菊花经风霜的洗礼。她虽然寡言少语,但是非常热心,亲戚邻居家里有事她总是跑前忙后、有求必应,遇事总先考虑别人的感受从不顾及自己,所以邻里乡亲不论男女老少都非常尊重她。她不愧是一株吸霜凝香的菊花。
老伴更像是雪花,是在冰冷的季节里发生的奇迹。所有的花都仰面而开,唯有雪花俯首而开,所有的花都在泥土深处结胎,唯有雪花在天空中成孕。记得企业刚破产那阵子,五十出头的我被一家私营企业聘去当了石灰石矿的矿长。在一个大雪纷飞的除夕之夜,灰窑结壁了,我领着十几名工人在山里处理到下半夜两点才回家。过大年的鞭炮都响过了,只有各家门上挂着的大红灯笼在大雪里眨着睡眼。我拖着极其疲惫的身子,好不容易走到家门口,朦胧中撞到站立了几个小时冻僵了的妻子的身上,她已被雪花裹得严严实实的,整个人雪柱子似的钉在飘飞的大雪中。她一头扎到我的怀里哭了,她哭得非常痛心……是的,她是花,她是雪花,她是天空中孕育成胎的雪人儿,她身在六瓣秩序里,心也洁白无瑕。
老伴是花,是芬芳四溢的玫瑰花;是不畏风霜的菊花;是心洁如晶的雪花。想着想着,我的泪水不由自主地滑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