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前夕,妻清理出儿子过冬的衣物,准备他从南方回家过年。细细折叠时,发现棉袄掉了扣子,妻便找出针线,对着灯光穿针。她眯着眼,费力地穿了半天,也没能把线穿进针眼里,只好苦笑着要我来试试。我沾了早年近视的光,不用戴眼镜就可看书上网,自信能完成这一重任。谁知我也力不从心,那细细的银针,在灯光下竟成重影,根本看不清针眼儿。
一个平常的生活瞬间,就这样成为我们生命的刻度,感到好多时光已悄悄地从那针眼里穿越过去,穿不过去的便是这人老眼花的感叹,还有线儿般绵长的回忆。
记得儿时最自豪的事,就是为外祖母穿针引线。那时,过日子是离不开针头线脑的,每件衣物,都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家家均备有针线包,心细者还会把针儿装在粉盒里,以免生锈。针线的型号多种多样,纳鞋底、缝被子、钉衣扣、打补丁、绣花儿,各有各的用途。外祖母识字,放针线的地方就很独特——一本厚书,夹着鞋样和彩线,大大小小的针,如兵器似的插在书页上。因常为外祖母穿针,那本书便成为了我的启蒙课本,至今仍记得那是一本童话集,有许多好看的插图。
我也想起了母亲,想起了母亲手指上的铜顶针,那是女人们的另一种戒指,古朴而实用的戒指。没有珠光宝气,只有麻麻点点的针痕。母亲总是辛勤地缝补着,连我小时候的书包,也是用各种色彩的碎布拼接的,还巧妙地组成了花花绿绿的图案。只有在冬日里,母亲的手因冻得红肿红肿的,顶针箍得手指发痛,才不得不把它取下来。
记得母亲年老时,我心酸地帮她穿过针,但我没想到,我也会帮妻穿针。我是个粗心而懒散的男人,很少做家务活,除了当知青时不得不学会缝被子,成家后就再没与针线打交道。妻能干灵巧,穿针引线的事,自然不会要我插手。而且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缝缝补补的事越来越少,针线便很少用了,只记得妻做针线活时是十分安静的,灯光下的剪影娇美而轻盈。
可转眼间,我们就老了,那铜顶针更成了古董。只有记忆不老,仍是那么温馨,那么绵长。是的,作为男人,粗心大意的男人,是会忽视这平凡的针线的,只到情深处、梦断时,才会睹物生情,想起“铁棒磨成针”的传说,想起“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的诗篇,想起这小小的针、长长的线,是怎样穿梭着岁月,缠绕着女人的情思;她们的千针万线,又是怎样与自己的人生密密相连。
那个夜晚,我的心变得格外柔软,温存地看着妻戴上老花眼镜穿针引线,为儿子的棉袄缀上衣扣。我不知道,当儿子归来感受着母爱的温暖时,是否会发现母亲,又添了一丝白线似的华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