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物学家和爱吃牛杂或毛肚火锅的人都知道:反刍类动物有四個胃,有的胃负责储存,有的胃负责消化。遇上什么难得的美味,人类也会一边吃一边想如果能像牛羊一样,一下子吃好多,以后再反刍着慢慢品就好了。把自己的肉体发展出打包功能是适应环境的生存需要,不是感官享受的需要。人类吃的食物相对于牛羊的草料太过精细,反刍上来恐怕已经不堪品味。即使是牛,也不能放任它们吃太多甜美的草料如苜蓿类。牛吃太多湿苜蓿,在储存的胃里发酵胀气排不出,可能会挤压心肺,造成生命危险。为了防止这种情况发生,农民要把防止胀气的除泡药拌进饲料里。危急时刻,甚至需要用刀刺穿牛的腹壁来排气。
虽然健康指南规定了每日摄入食物的比例和分量,但几乎没有人的生理和心理能忍受遵循那种高不可攀的指示,每天严格地吃同样分量的某类食物。我们的胃有时可以膨胀成一个集装箱,有时能缩成一个袖珍手提袋。换句话说,人可以精神上忽然多长出来一个胃,并实现物质功能。成语有“酒有别肠”,说的是喝下去的酒能储存在另外一副肠胃里,所以能喝酒的人不必个子大。用喝酒做例子其实不太恰当,因为人喝酒的能力取决于自身酒精代谢能力,并不取决于肠胃的容量。
甜食吃下去,倒真的好像另有一个肚子。跟朋友大宴小聚,即使之前已经吃了一肚子的鸡鸭鱼肉,众人都说饱得不行了,一碗桂花汤圆或一大块提拉米苏出现,还是可以引起欢呼和此起彼伏的踊跃匙箸。果戈理的《死魂灵》里,憨厚好客的俄国乡间绅士劝客人吃饭时说:“教堂有时也挤得满满,可是市长来的时候依然有地方。这块东西和市长一样。”奇奇科夫在热情的劝说下,只好一直吃一直吃,吃得肚皮像一面鼓,“什么市长也进不去了”。
有一次跟几个朋友玩桌游,做东的是一对德国学生。他们做了很浓的红菜汤拌稠厚的酸奶油、墨西哥辣牛肉煮豆子、小块的土豆煎饼,伴着各式面包来吃。在所有的菜尤其是酸奶油和红菜汤被一扫而空之后,男生又端出来一块硕大的奶酪蛋糕。这个奶酪蛋糕朴实无华,形状一看就是自己做的,却出奇地好吃。它甜得恰到好处,稍微有点酸味,细腻又结实,质地隐隐有筋骨,可是并不让人吃一口就噎得慌。大家一直吃到为甜食准备的另一个胃也完全填满,蛋糕一点也没剩下,才想起来问这叫什么蛋糕。男生说,这是在东德地区很流行的“俄国蛋糕”,他曾经问过俄国人,但俄国人都表示没听说过。他离开家去上大学的时候,他妈妈教会了他如何做“俄国蛋糕”,确保他有能力每年给自己过生日。从此以后我就记得,每次去他们家做客,会确保多带上一个胃好装“俄国蛋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