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人到来那天,重庆刚好起雾,能见度很低,计程车像失去脾气的人在公路上慢慢踱步。我们被大雾围困,见不到这个世界繁杂的一面,内心倒是得到了暂时的休憩。
车子兜兜转转,在观音桥附近的一家清吧门前停下。
雾气蒙蒙,他的睫毛上挂着一层细细的水珠,原本憔悴的脸愈显苍老。这几年,他诸事不顺,一咬牙,索性关掉现实的闸门,四处旅行,倒得了心安,回光返照似的享受着内心空荡荡的时光。
“我之前从没来过重庆,因为你在,才觉得这里亲切。如果你不在,重庆对我来说,也只是我余生漂泊中普通而陌生的一站。”他的声音有些沙哑,细听还有点忧郁,像尘埃落在正转动的唱片机上。
“你其实可以改变的。”为了让他看开点儿,我面带微笑地注视着他,说道。
“改变不了的。”他声音很轻地答道。
“为什么?”我困惑地问道。
“因为你不是我。”
他起身,从桌上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后,放到我面前,示意我碰杯。
窗外雾色灰蒙,很快又落下细雨,观音桥上亮起華灯,路上行人摩肩接踵,在街道、商场间往来穿梭,潮湿的地面上映着他们的倒影,像有另一个世界与他们平行存在。我从友人手中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在雨雾中,说世事,是一场虚空。
时间催人前行,人在世事悲欢中既沐清风,又饮烈酒,怎能不成长?
在隆冬的北京,一次次在车程漫长近似无尽的地铁上睡着了,错过了站;又一次次独自蹲在长安街边,看大马路上车来车往,周围人潮一波卷过一波。天色渐晚,高楼亮起灯,像星辰挂在铅色的低空,我对自己冷嘲道:“真是一无所有了,连梦想都跟着你受累。”
那时,我住在一间终年受潮的屋内,墙面如渗了水一般阴冷。空间极其狭窄,只能放下一张床跟一副桌椅。为了进入自己理想的文化公司,我认真做着他们要求的企划,对食物和睡眠的本能需求降到最低。待了两天,出门看见雪竟然悄悄在融化,冬天要过去了。
每日去出版社的途中,必须横穿过一条马路。两边相反的车流,呼啸而过,扬起一路的尘埃。有好几次,我都被困在路的中央,无所适从地看着如齿嚼动的车流,感觉自己就像一条渺小的搁浅之鱼,随时都有被煎煮啃咬的危险,而负责考勤的同事又常常打来电话,问我在哪里,催我快点。我看着车子前的灯,似乎与我对望。我几次都双脚战栗地穿过,拍着胸口,后背一阵发凉……
梦想辗转数站,直到此刻,当我站在大学讲台上,才得以落定。
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恐怕我还会这样来一回,在每一间红尘客栈都讨壶酒喝,在深夜兑着眼泪饮下岁月荏苒。
在电影《爱乐之城》将至结尾处,女主角米娅在面试时讲起姑妈的故事:一个女人为了融进塞纳河那绝美的流光溢彩里,不惜在冬日赤足跃入冰冷的河水中。人们问她,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是否还会跳下?她坚定地回答,会!
梦想与爱一样,都是世间太过迷人的东西,而我们是一群相信梦想的傻瓜。
清早自己温的粥,深夜独自饮的酒,冷暖苦甜,此生悲欢,唯有内心知晓。
岁月渐长出刺与光芒,愿你的苦痛、梦想与微笑都不曾遗失。别走太快,生命的土地上需要我们站一会儿,再站一会儿。
许多云飘来,一座座桥在远处,骑马看花,清风是你,烈酒也是你。
只愿在时间中,我们有足够的耐心和毅力,成为单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