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厨房绝容不下两个女人”,这是母亲一直以来笃信的生活信条。
“妈妈又打电话来了”,哥哥在电话的那头嘟哝说,“她让我们周日尽早赶过去”。
我已经习惯这样的通知了。每当周末临近,兄弟姐妹中总有一个会及时接到母亲打来的电话,她盛情邀请我们在周日那天去她住处共进午餐。“你们可不能来得太早哦!”电话中可以听得出母亲用6天时间积蓄起来的兴奋,“我要给你们一个惊喜”。
的确,每周母亲都发生着细小的变化——她正一天天衰老下去。母亲已经80岁了,看上去似风中残烛,却始终固执地拒绝别人的帮助。最近她经常忘记打扫屋里的一些角落;还有,在过去的一年里,她接连两次意外跌倒。虽然如此,母亲仍然不肯离开居住多年的老屋。每个家人都曾委婉地跟她探讨过一个老人单独居住在郊区如何危险,可最后都没什么结果。
母亲认为,周末之约是她帮我们缓解工作和生活压力惟一能做的事情。于是,数年前,母亲在家中老式饭桌旁宣布了她的伟大决定——周末全体家庭成员都到她那里聚餐。
“哈哈,周末大餐。”天知道她哪里来的那么多激情,就餐前她总会自言自语地说,“肯定会是令人难忘的一餐!”
是的,是应该难忘。但是时间久了,我们难免有些敷衍情绪。这次母亲又做了炸鸡块——由于火候控制得不好,有些部位明显焦糊了。母亲不断地向我的盘子里舀着肉汁豌豆——那是她最拿手的菜肴——然后胡乱地添些腊肉、胡椒粉和白糖在我的碟子里。
望着豌豆,我突然记起来,母亲现在不让我们再往她那里买带壳的豌豆了。尽管我们仍拥有享受豌豆美食的权利,但母亲显然已对亲手剥豌豆感到力不从心。熟悉的豌豆让我的思绪飘回了童年。那时候,为了准备一顿美餐,兄弟姐妹要团团围坐在母亲身边,一起剥豌豆。我还记得剥好的豌豆在母亲摊开的围裙上快速堆起时的快乐,豌豆壳像小山一样放置在铺展于地板上的废旧报纸上,收音机里欢快的伦巴舞曲鼓励着我们忘我劳作……
“凯瑟琳,来一块儿吧!”当我放下手中的罐装饮料,母亲适时地递过一块煎面包。里面当然少不了“对健康有严重危害”的大块黄油。要不是照顾母亲的情绪,我绝对不会让杰克——我的儿子和我一起吃如此“危险”的食品。此刻,我们必须竭尽全力咀嚼盘子里的各种食物。
午餐最后上来的总是甜点。母亲端上来一块看起来还蛮不错的椰子蛋糕,那是她精心烤制的得意之作。不能不提到的是,蛋糕里面藏着镍币。最近母亲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说法,她开始坚信从蛋糕中吃到镍币的家人在生活中也会好运连连。但这一次例外,所有人在尝了第一口蛋糕之后,就都停了下来。“妈妈,蛋糕怎么有一股肥皂味儿?”当把塞满口中的蛋糕悉数吐在面前的盘子里后,儿子杰克小心翼翼地问我。
母亲迟疑了一下,先是说绝不可能。继而像是想起了什么,静静地站起身向厨房的水池走去。在那里,她看见了水池中尚未去壳的椰子和水龙头旁边原先装着象牙香皂,现在却空无一物的肥皂盒。
我们尽量装作轻松地笑了起来,希望能把这当作聚会中的一个小插曲。但是母亲显然很难摆脱因出错而产生的失落感。整个下午,她都在我们面前反复提起那块椰子蛋糕。
但真正感到失落的是我们:那个下午,大家因为“肥皂事件”而没有吃到母亲亲手埋下的那枚意味着祝福的镍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