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流如潮的街道上,迎面走来一对父子。暮年的父亲搀扶着他年轻的儿子,慢慢地走着。年轻人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走路显得十分吃力。父亲低声和他说话,皱纹纵横的脸上荡漾着一缕温情。儿子听着,点头,笑了。人生最艰难的时刻,都是骨肉至亲的人搀扶着,走那段坎坷崎岖的路。人生寒冷的季节,也只有血脉相连的人,依偎着相互取暖。
导演谢晋有两个智障的儿子,其中一个名叫阿三。阿三在世的时候,每当谢晋外出,他就在门前守着,眯起眼睛来,扒在门镜上向外张望,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痴痴等着父亲回来,谁劝他也不离开,直到额头上的眉毛被都门镜磨得稀疏异常。谢晋对朋友说:“只要我一出门,他就离不开门了,分分秒秒等着我回来”。
我忽然懂得那个成语“望眼欲穿”,心中一阵阵的酸楚。
谢晋导演去了另一个世界,陪伴他的儿子阿三了。但愿他不再辛苦地拍戏,能陪着阿三,别让阿三守在门旁苦苦等他回来。
所谓幸福,就是能和自己的亲人厮守在一起。不要让亲人盼他回家,望眼欲穿。
一位白发的老人,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上衣。他拉着一辆简易的板车从商场出来,上面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纸箱。车后忽然冒出一个圆圆的小脑袋,五六岁的小男孩,正歪着头,弯着腰,撅着小屁股,用力帮着他的爷爷推车。一张花儿般的笑脸,为老人抵挡多少岁月的寒霜。
一次,在火车上,我的对面坐着一位五十多岁的男子,带着他八九十岁的母亲。他的母亲行动不便,一直坐在轮椅上。坐得时间久了,累了,就唤他的儿子,要坐在座位上来。儿子抱起骨瘦如柴的母亲,小心翼翼的,像是怀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儿。母亲稀疏的白发,如冬日江畔一丛丛洁白的芦花。
张爱玲在文章《私语》中写到她幼年时的弟弟。一次,父亲重打了弟弟一顿,他哭了好一阵儿,忘记了,又去阳台拍皮球玩,而她坐在桌前,端起饭碗,不能说话,眼睛里溢满了盈盈的泪水。继母看见了讥讽她,打的又不是你,委屈的倒是你了。她看见弟弟挨打,代替不了他,帮不了他,保护不了他,只有哭泣。年幼的她,失去了母亲的庇护,再富足的生活,也没有多少人间温情。她不忍看弟弟挨打受苦,心里疼痛不已,却无以表达,唯有落泪如雨。
可是,七十岁的张爱玲,孤独地走在异国他乡的街头,看见橱窗里摆放的一种香肠卷,就想起小时候父亲常带她去的一家咖啡馆,父亲总是爱买香肠卷给她吃。隔着悠长的岁月,再苦涩的旧事,也弥漫着人世的一缕温馨。她在风烛残年的时候,终于放下了对父亲的怨恨,放不下的,却是尘世间的那一点点暖意。老来多健忘,唯不忘思亲。
春日枝头的繁花,好比天边的彩虹,鸟儿羽毛上抖落的露珠,花瓣上滑落的雨滴,节日里的幸福,一转眼就陨落了,过去了。
永远不会凋零的,唯有人间亲情与真爱。
有人说,所谓爱,只是写在纸上。我说,所谓爱,它渗透、充盈在我们的梦里,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