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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是谁的翅膀

丁小鹿临走的那天早上,到底还是趁父母不注意的时候从音响旁边的花瓶中拿走了她的大专录取通知书和一张五千元存折。她细细盘算了一下,如果实在忍受不了复读的压抑,也有充足的时间,够自己卷起行李偷偷南下到长沙,去和Dagger一起,继续那逍遥的日子。

当初妈妈给老家的小姨打电话,让她帮小鹿在县里最好的高中复读班报名时,丁小鹿摔了饭碗和妈妈冷战了整整两个礼拜。她不是乖巧温顺的女孩子,然而她最终还是对妈妈妥协了。

临走的前一天晚上,Dasger抱着吉他给小鹿唱了一夜的歌,他反反复复地低声弹唱着《我是你的翅膀》。

小鹿一串串的泪珠就这样滑进Dasger的歌声里,嵌住了,再也流不出去。

虽然Dagger曾专门帮小鹿打听过这所与地狱有着联姻关系的学校,虽然小姨已给她打过预防针,可当她踏进教室门槛时,还是吓了一大跳。密密麻麻的桌椅,层层叠叠的人影,还有一摞摞的书本像赶集似的密不透风。教室也大得离谱,站在讲台上放眼一望,最后一排人的脑袋像花生米一样可以忽略不计。丁小鹿正想着老师讲课是不是要用麦克风时,一个瘦瘦小小的女生已经轻轻坐到了她旁边。

“你好,我叫丁小鹿,梅花鹿的鹿,很高兴和你同桌。”

丁小鹿的热情显然出乎新同桌的意料,“我叫袁梅。”那个小姑娘羞涩一笑,就低头整理书本了。

“没劲,”丁小鹿撇撇嘴;“不会全是大家闺秀吧?”

班主任生得虎背熊腰,乍看像一个屠夫。

自习课时一个胖胖的女生被班主任领进了教室。“她是谈秋兰,”袁梅压低声音,“复读过两年了,年年都考六百多,这次怎么还是没走成呀?”

“天,真是造化弄人啊,我要是考六百多早跑了。”

小鹿又偷偷瞄了瞄那个极富传奇色彩的谈秋兰。她佩服她的执着与勇气却又对她的死板老套不屑一顾,干嘛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呢?

谈秋兰被安排坐在袁梅前面,几天之后大家发现她并不是傻里傻气死气沉沉的书呆子,相反的,她比任何人都要潇洒。上课不是吃巧克力就是啃苹果,写作业时边唱歌身子还跟着扭个不停。更夸张的是,什么暴露背心超短裙她都敢明目张胆地穿进教室,相比之下,丁小鹿反倒朴素许多,她的衣服经过妈妈和小姨两道把关后就尽是些能和校服媲美的类型了。

没有了Dagser笑容的日子,像天天都要吃的鸡蛋面一样让丁小鹿厌倦而又无可奈何,她常常能听到野草生长时那种躁动的呐喊,那是她内心的声音。一向只往前看的乐观派,却把回忆与Dasger在一起的幸福时光当成了摆脱现实的惟一出口。

小鹿开始在演算本上乱涂乱画,她边画边想着,此时Dagger大概又是在体育馆里打篮球吧,他还能举手带风,划出漂亮的三分球吗?丁小鹿百无聊赖地趴在桌子上,下巴抵着手背,瞪着眼睛发呆。

“丁小鹿你是有病呢,还是偷懒?要有病就去医院,偷懒就回家去!”

没想到班主任生得虎背熊腰身手还挺灵巧的,丁小鹿咬着嘴唇狠狠地想,然后她扬起头,一字一顿地说;“谢谢老师关心。”

班主任气了,他已经很久都没见过敢跟他顶嘴的女学生了,况且,丁小鹿的眼神,竟然写满了满不在乎,而不是他看惯了的惊恐无措。

丁小鹿果然被老师请进了办公室。

可不一会儿,她就一脸愤怒地冲了回来,把才发的数学卷子一把扯到地下用力踩了两下,她的脸因为气愤而胀得通红,目光灼灼,仿佛所看之处都能燃起一团火。

“哥儿们,好样儿的。”谈秋兰扭过头来笑嘻嘻地说。

丁小鹿哼了一声,在这个死气沉沉的班里,只有她和谈秋兰像两只锋芒毕露的刺猬。百无聊赖地在豆子堆里扎来扎去,可她又打心里讨厌谈秋兰这种故弄玄虚的人,“神气什么,又不是考上了北大!”

谈秋兰脸色骤变。她最深的伤疤被丁小鹿揭开并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五颜六色的目光审视着。她冷冷地说:“我神气,因为我是第一,有些人也很神气,因为她也是第一,只不过是倒着数的!”

丁小鹿呼地一声窜了起来,拍着桌子嚷道:“你第一又怎么样,我倒数第一又能如何?你还不是和我坐在一个教室里?”

袁梅有些害怕地拉了拉同桌的手,尽管她也看不惯谈秋兰,但她更不想听到这样两败俱伤的争吵。

丁小鹿又呼地一声坐了下去。她心情遭透了,一个伤痕累累的人很容易把一句温暖的话理解成一句挖苦,一次讽刺。可是她又何曾想过,谈秋兰并非多么的深奥无比。她只是被现实的利剑刺得太痛了,所以包上特立独行的幌子来掩饰伤痕而已,就像动物在危险的环境中,会用色彩艳丽、形状独特的外表来保护自己。

铃声刚刚张开嘴巴,丁小鹿就呼地冲了出去,带起的风刮掉了袁梅的历史卷子。

小卖部里,丁小鹿拨通了Dag8er的手机,她的脑海里一直盘旋着《我是你的翅膀》那伤感却美好的旋律。

“喂——”

“喂,喂,哪位呀?”

丁小鹿啪地一声挂了电话。她面无表情地付钱,又面无表情地朝小姨家走去。

Dagser的手机向来是不许别的女生碰的;但是刚才为什么会是一个女孩接的电话?

她觉得很累,就像三千米跑到最后的时候,有种软绵绵的虚脱感,是无处依靠的疲倦和茫然。慢腾腾地走进狭窄的楼洞,她觉得自己现在可以在这阴暗的楼洞里歇歇脚了。Dagger一直在她耳边忧郁地唱:“我要做你的翅膀,在一个清净有月亮的晚上。带着你远走,高飞到我们的天堂……”直到妈妈的脸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时,丁小鹿才猛然一惊:“妈,你怎么来了!”

“你还好意思问,我问你,你拿走通知书想干啥?拿走存折又想干啥?你怎么一点志向也没有呢?天天听乱七八糟的歌看乱七八糟的书。这没出息的大专你也好意思上吗?”

“妈,”丁小鹿缓缓从背包中翻出通知书和存折,“你就是让我去上,我也不会去了。”说完,就径直走进自己的房间,用紧闭的门隔断了妈妈诧异的目光。

某一天,当袁梅从密密麻麻的题目中抬起浑浊的双眼时,忽然发现她的同桌正安安静静地伏在桌子上算一道地理题。她的表情很平静,眼睛专注地随着笔尖移动,像每一个努力学习的好学生一样,心如止水,沉默是金。袁梅疑惑地一直看到她的眼睛里,却什么也没发现。

丁小鹿翻开地图册查中国矿产分布,当她的目光碰到“长沙”这两个字时,心不由自主地紧了一下,冥冥中,似乎又有谁在浅吟低唱那首给她欢乐和痛苦的歌了,她知道自己已经彻底弄丢了翅膀,哪都找不回来。

班主任在班里转悠了两圈,满意地走了。他为自己又拯救了一只迷途的羊羔而有些洋洋自,得,自从他找丁小鹿谈过话并果断地给了她一巴掌后,她的脾气收敛了许多,不再扬着脸和老师吵架,也知道多做做题了。

第一场秋雨就这样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把空气中的灰尘连同人们浮躁的情绪一起慢慢淋湿,渐渐沉淀。而跟着这个夏天一起消失的,还有一些别的东西,比方说:爱情,还有叛逆。

“你静静地端坐在琥珀中央注视着人们对你的欣赏风吹来,卷走地上残缺的翅膀然后,告别飞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