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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时的过年

小时候,最盼的就是过年。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农村生活,就像铺满了白雪的平原,清贫而单调。不过,却总会在过年那段特殊的日子,变得五色缤纷起来。

那时,人们的生活普遍都不富裕,大米、白面这些“细粮”要限量供应,平日里,大多吃的是苞米碴子和苞米面,小米、高粱米都不能经常吃到。这些现在被称作“绿色食品”的粗粮,那时每天都不换样地吃,不知吃得多少孩子倒了胃口。可到了过年,即使再清贫的人家,也要改善一下伙食,至少要让孩子们解解馋,打打牙祭。

我小时候,过年时,家里有个多年不变的菜谱。大年三十的晚饭,是大米饭,小鸡炖蘑菇粉条,因为住在松花江边上,春节前,爸爸和哥哥总要在江上凿一个冰窟窿,捉几条鱼回来,于是,餐桌上还会加上炖鱼这道菜。大年三十半夜的年夜饭,是韭菜馅饺子,取“长长久久”之意。这顿饭,通常也是要有鱼有肉,还总是要摆上两根大葱,切上一盘苹果,寓意着“聪明”和“平安”。初一的早上,则是用猪肉、牛肉加葱花包的全肉馅蒸饺,配上头一天晚上剩的菜。

平日里难得见到油星,连大米饭都很少见的胃,见到这么多珍馐美食,可就完全失去了控制。这紧连着的三顿饭过后,我和弟弟常常是捂着肚子好几天再吃不下去东西。爸爸妈妈虽知道暴饮暴食不好,但一想到我们平日确实吃不到什么好吃的,也就由着我们任性而快乐地狼吞虎咽了。

那时家里孩子多,经济条件又不好,一般都是一件衣服老大穿过之后,再传给弟弟妹妹。我只有两个哥哥,没有姐姐,所以,经常会有哥哥们不能再穿的男孩子的衣服,灰灰蓝蓝的罩在我身上。不过,每到过年,妈妈总要给每个孩子做一身新衣服的。于是我总是盼望着过年,因为到了过年,我便能穿上一件花花绿绿的女孩子的新衣服了。记得有一次过年,妈妈给我做了一件红色碎花的棉袄,爸爸帮我梳头,嘴里唱着“人家的闺女有花戴,你爹我钱少不能买,扯上二尺红头绳,给我的女儿扎起来”,真的用两根红头绳,给我扎起了两根辫子。我扎着红头绳,穿上碎花的小棉袄,对着家里那面很破很旧的镜子照来照去,觉得那真是小小的我最幸福的时刻。许多年过去了,那件花棉袄早已不知归宿,但她所带给我的幸福和快乐的记忆,却一直深深地刻在脑海里。

爸爸妈妈一直对我们几个孩子要求非常严格,平日里,总是被学习任务压得抬不起头来。还是到了过年时,爸爸妈妈会给我们放上几天假,可以不用做功课。而且他们还会变着法儿地让我们玩得更尽兴一些。爸爸会用细细的铁丝编成一个灯笼的形状,外面糊上红纸,里面插一根蜡烛。到了晚上,我们用小木棍挑着一只只红灯笼,跑到雪地里去玩。如今,每当穿过重重的岁月回首,看到儿时的那幅场景:雪地、农舍、月夜、穿着红袄蓝袄的孩子、红红的灯笼、咯咯的笑声……总是会想:这不是一个童话的世界吗?

只是,原来自己曾生活在童话里,当时却浑然不知。

许多年转瞬间就过去了。在这许多年里,不知不觉,像丢掉了许多东西一样,把对过年的期盼弄丢了。当忽然发现这个丢失的时候,晚辈侄儿们已是与我当年相同的年龄。不同的是,时代不同了,如今,人们的生活再也不似当年那样的清贫。条件不同了,由于父辈的努力,侄儿们不再过着如我们当年一样的窘迫生活。而我惊讶地发现,不同的还有,现在的孩子们,对快乐的感知没有我们儿时那样的敏感了。

现在的孩子,如果愿意,每天都可以吃上有鱼有肉的餐饭,反而更喜欢不经常吃到的粗粮。如果愿意,随时可以让父母买自己喜欢的新衣服,不需要任何节日作为理由。由于大多是独生子,父母也不舍得像我的父母一样严格地要求他们,他们不仅有很多时间可以游戏,而且如今的游戏,真是花样翻新,哪还需要用铁丝编成的红灯笼。

可是,他们对任何一个日子,都远没有我小时候对过年的期盼,也很难有我所感受到的,那些刻骨铭心的快乐。

又快过年了,有时我会偶尔地对着雪地发呆,任儿时的记忆如春阳下融化的冰雪,那样清凉地,带着潺潺的声响流淌在心底。我多么想把那种快乐送给现在的孩子们。可我清楚地知道,有些时候,我们在给予他们的时候,也正在使他们失去一些宝贵的东西。而这些宝贵的东西,却恰恰是我们用尽所有努力,也无法给与他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