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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浪者与风

厚重的衣服裹上身,人显得臃肿笨拙了点,好像那些衣服是累赘。季节更替在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变了表情。理解这表情,有点困难。

走在深深的巷子,树叶已经黄过几次。踩踏着浮在地面上的叶子,怀疑昨晚做了梦,一场风让树叶从梦中飘落了下来。风似乎真的不该来,应当留给人慢慢地思考、记忆一些东西的时间。一顿热腾腾的饭,送走了一场凉,在笑语中打发着日子。节气变化深入到生活的细枝末梢——岁月的轮子带着人缓缓地朝前走,为度过的轨迹留下些东西——数着日子过活,总有些期待。高兴的事情到了,欢愉的心境浮上了脸。

离开了乡下,还是一片土地在脑海,活着的人漂浮着影子,劳作不息为日子送上一段炊烟对生活就有了交待。偶尔那些走去的人,跳动着出来,为他们曾经的一个片断,诉说一下,好记住曾经和你结伴行走过的一程。这些记忆,让人努力地恢复曾经的场景。在自己的脑海中,不断地翻腾,希望找到点能够继续留存的情感。

城市的夜空绚烂,珠光般点缀着人们的生活。初来的人对这美妙的景色充满了遐想与渴望,以及不可到达的内心失落。有些看起来的美,让人陶醉于对世界的勾画,当真正有了美东西,再也不会为自己的拥有感到满意。生活变得稀松平常,为它背后藏着不可告人的想法感到无味,讨厌它,诅咒它。一个人的声音总是微弱的时候,人慢慢变成编织网子中的一员,在某天也就开始自己寻找自己了。

树叶随风飘落,无力为自己的命运做注解,脱离树枝,任强冷风带着,一片一片滚过地面。在这样的季节,城市的流浪者少了,不知道藏到什么地方。大概讨不到什么东西,就躲在天桥下、那些待拆迁的房子中,避上点风寒,期待一个大太阳的早晨出来走动。每年十一月中旬,北方的城市开始供暖,流浪者也会乞得热力井的厚爱,行走的被褥铺在井盖上就睡了。乡村的炊烟散漫在天空,盘旋,飘飞。有了人,周围的空气都热了。包谷秆在收割庄稼后不大有用处,乡人们抱上几捆,堆放在房檐下,整个冬天就有热炕头睡。在乡下,流浪者寻找果园中的小草房,找些柴禾,躲避风雨的侵袭。

村庄旁的小河水越来越少,枯水的季节,河沿的泥巴早已透心干,身后多了一片小草坪的颜色。小树摇曳着身姿,和那些高大的乔木不同。大树的叶子哗哗摇铃,小树的叶子还剩下几片,躲避随时到来的狂风。羊们早已断了草料,倔强的牧羊人还是把它们拉上了河沿,十来个羊迎着风,让风去吹。羊们找到几个还有点绿意的叶子,干巴巴地咀嚼,有时回头望望远方,似乎在为一片绿色变得苍茫而沉思,或许谋划一个冬季的草料。牵绳的牧人瞎着眼睛,手伸向衣兜,摸索到一根纸烟,背过风,点燃,吧嗒吧嗒地冒。风飕飕地吹,一口烟刚出嘴巴,就消失得没了踪影。羊们脖子上的铃铛不停地摇摆,瞎子凭借着铃声判断羊们的远近。一股大风又来了,卷着一抱树叶,抛给了河道,把一些零散的叶子挂在了牧羊人的身上,羊们眨眨眼睛,咩咩地叫上几声,拥挤到一起。空气干了,牧羊人操起手,抱着鞭子被羊们拽着朝回走去。河道的树叶随着水流缓缓地漂泊,风吹起几圈波纹,又恢复了平静,树上的叶子一直摇着铃声,大声、小声、大声……

人走上楼顶打几个圈,房子的灯火暗淡地闪动几下,灭了、亮了。天空中升起一层薄薄的雾。风吹到晚上,人的踪迹早已看不到几个,只有那些整天奔波的人还在忙碌。工地上机械轰鸣地嚎叫,仿佛季节里找不到食物的猛兽,吼一种再不能大的声音。建筑中的高楼,灯火还在闪动,工程车进进出出,工地显得驳杂,凌乱;身上沾满了水泥碎屑嘴唇紫红的工人,吹着口哨,声音传递到很远的地方;野地里的干草粘着露水,向外散发着阴冷的寒气,让那些响动的声音更加清悦;工程车屁股冒上一阵黄土烟,就走了;出租车上晃动几颗黑脑袋,嗖一声,行道的人打了个寒颤,扛着工具缓缓地移动。街上的声音稀疏,店铺的老板抹上一口唾沫数票子,伙计收拾桌凳、刷锅,一脸没精神。街上的小贩没几个等待生意,一个中年汉子白天卖蔬菜,晚上换成吃货,端个杌凳坐在手推车旁。找一把笛子,吹响了寒风,没人知道那是在招揽生意,还是打消这个平静而有风的夜凉。

楼顶的风一阵阵过来,即使不吹了,夜晚中的室外也冷得让人缩紧了骨头。不远处的灯火里,两个年轻人拥坐在一起看书。大冷天,楼下的人不大上来,偶尔几个晚归的人游窜着收衣服,不过很快又下去了。如果还在22楼办公,风是咆哮着过来,和门窗打架,喊叫两声,就像街头抢劫的小偷,拽过女人的包,撒腿就跑。楼下的法桐树蜷着干黄的叶子,拾起一片轻轻搓揉一下,揉成了粉末。焦躁的人等候在车亭下,疲沓得任风去吹。城市的街道总是很吵闹,生活在里面的人,会把吵闹变得宁静,漠不在乎身边的事情。风吹凉了人们的心,穿再多的衣服,也像是在裸奔。城市藏着背街小巷的破败,初来者的视野会被炫彩的模样遮蔽。22楼外的空地上,女人装扮的舞者,身上挂满了布条,像跳大绳的巫婆,围观者看这滑稽的表演对着她笑。生活中的取乐,是在一个厄运女人的舞蹈里被发现的。几枚硬币敲响面前的盒子,巫婆更加高兴了,念念有词,跳得来劲。风摩挲着,树叶在地上哗哗地跑,慢慢地覆盖了她的周围。

流浪者每天的生活是浏览这些被吹过人的影子,时间一长,对于任何事情都保持了安静的态度,不管它有多吵闹。风会在不经意的时候刮来,让树叶奔跑,打在身上,人却一直忍受着它的吹,除了躲避还有什么呢?流浪者背上袋子,装上一生的财富开始了漫长的生涯,在还知道冷暖的时候,填充自己的肚子和那个空空的袋子。穿过大街小巷,他不会在意路人的态度和目光,也不会在意闪耀的霓虹,仿佛一片随风飘逝的落叶。愿意停留了,就听听货郎的笛声。走路是活着的理由,停下来身子发冷,找盆炭火,温暖的日子就来了。

期待似乎很遥远,到来的时候也随意。离开了土地,人变得一无所有,任何到来的东西都微不足道。为了一个期待,为自己设置另一个期待。上了道永远地转着磨磨,以为走了很长的距离,睁开眼还在原地上站着。高楼越来越高,楼顶很凉,脚下的这块地方,快变成一口口深不可测的井,四周的风都要吹向这里。麻雀也不大见到了,它们该在巢里睡大觉吧,只有那些傻乎乎的家伙整天忙,没黑没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