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子是在一阵窃窃私语中走进我们班的。
那是一个春光明媚的早晨,和窗外沙枣树上唧唧喳喳的麻雀们相呼应,教室内一片喧嚣。就在这时,门被推开了,喧嚣声戛然而止。只见班主任熊的身边站着一个小姑娘,一个有着大大眼睛、美丽的齐腰发辫的陌生小姑娘。不用说,这是我们初一(3)班的新成员。熊告诉我们,她叫徐紫袖。
徐紫袖,多么奇怪的名字啊。倒不如叫袖紫来得顺口。当即就有调皮的男生憋着嗓子尖叫“袖子”。于是大家便“袖子”“袖子”的叫开了,语调中颇有几分调侃,几分戏谑,几分不以为然。
毕竟,袖子是个与众不同的姑娘。她背上那座高高隆起的“山”就是明证。
从此,“与众不同”的袖子无论在班级内还是在校园里,都自然而然地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面对“精细鬼”、“伶俐虫”等捣蛋鬼们的窃窃私语或公然挑衅,袖子表现出惊人的镇定自如。穿梭在种种目光中,她总是一副我行我素的坦然。
然而,袖子不久就爆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新闻,她在期中考试中得了第一名,把我的位置给抢夺去了。
我感到异常震惊,随后就是一种抑制不住的羞恼。这的确是我万万想不到的。要知道袖子来我们班才仅仅两个多月,而且她还是个健康状况不正常的姑娘,我却竟败在了她的手下!
袖子理所应当地引来了人们钦敬的目光。同学们开始主动与她接近,向她请教问题。大家似乎忘记了袖子的“与众不同”。袖子的威信一天天高了起来。原先沉默寡言的她变得爱笑了,而且还时常开心大笑。她看人的眼光也不再是那种超然下的冷漠和忧郁,相反,那双美丽的大眼睛里时时溢满了笑,仿佛一不小心,那笑容便会偷偷地溜出来,爬到她清瘦的微微泛黄的脸颊上。
先前包含着轻视与嘲讽的声声“袖子”不知从何时起变成了一种昵称。同学们你一声“袖子”,他一声“袖子”,好像在呼唤自己的姐妹一般自然、亲切,而不知为什么,这在我听来则多少很不舒服,甚至刺耳。
然而在仔细观察后,我的不舒服,都化成了丝丝羞愧。袖子和同学们在一起玩得总是很开心。而我却每逢集体活动时却总在反复提醒自己之后还是止不住“原形毕露”,对着七窍开了六窍的“小糊涂神”不耐烦地大吼大叫,简直像个狂躁的精神病患者。还有,我无法做到和每一位同学都和睦相处。我只和我喜欢并且瞧得起的人要好,像“小糊涂神”、红鼻蛋、背背佳(又叫英姿带)之流我压根儿就瞧不惯。
而袖子却不同。只要别人不对她表示敌意,她总是热情地与之相处。即使是对她稍有敌意的我,她似乎也毫无觉察,总忘不了在交作业时冲我一笑。我有些恨袖子,可到头来就连自己也找不出恨的理由来。最终,我发现,我恨袖子,是因为她是全班唯一让我打心眼里真正佩服的人。
熊不止一次在全班宣布,袖子是我们班、我们学校的张海迪。张海迪是谁我并不十分清楚,可从熊老师的嘴中我了解到,她是一位令人钦佩的残疾阿姨。从小高位截瘫,靠着超乎常人的毅力自学成材,不仅写了好多书,而且还获得令人羡慕的研究生文凭了。就这样,我由钦佩海迪阿姨进而产生了对袖子的由衷钦佩。
初二结束后,我家搬迁,我也转学到县城的一所重点中学。新环境的压力及学习的日渐紧迫使我和袖子的联系从此中断。中考结束后,传来消息,袖子以全校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南方的一所中专学校——以她的成绩完全可以上省重点高中,但经济条件不容许袖子做大学梦。尽管如此,我还是为袖子感到由衷的高兴和祝福:背着座“山”的袖子跑在了所有人的前面。从此,她的父母不必再担心繁重的农活会毁了她那孱弱的身体。袖子该是何等的幸福啊!
然而,就在我早已习惯了向新朋友添油加醋、绘声绘色地讲述我那个被称做张海迪的朋友时,关于袖子的消息再次震惊了我:袖子因体检不合格,被中专学校退回来了。听到这个消息,就读高二、正沉浸在大学梦中的我闷了。我第一次感觉到,命运对袖子原来是这样的不公!
让人欣慰的是,袖子并没有被击倒。第二年她又参加了考试。没有人怀疑袖子的分数能否过关。人们关心的是袖子的身体。更多的人则抱着一线希望,祈求能有一位伯乐出人意料地走来,带袖子跨出黄土地。然而,命运之神始终没有垂青袖子。
与众不同的袖子现在怎么样?那座与生俱来的“山”把她压垮了吗?时至今日,我无法知道,也无从知道。我只能在心底为她深深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