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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门红

每逢冬天,总会想起雁门关上道路两边那一丛丛不知其名的小红果。星星点点、红红艳艳的小红果,像一苗苗大风扑不灭的小火焰,像千盏万盏挑着的小红灯笼,让无边的寒冷温暖地感动,让广阔的荒凉拥有一片红烈的生机。小红果有点像杏蕾桃蕊,虽小却鲜亮耀眼。我说不清它是什么时候开始结成果实的,春天?夏天?秋季?只记得注意到它,是在冬天一次乘车途经塞上的雁门关。

塞上高原的冬天,寒风吹彻,万物失色,就是耐寒的松柏,也青消翠谢,黯然无彩了。惟有这一枝枝的小红果,饱满如初,光鲜色泽,红若珠砂,莹润如玉,守护着生命的坚贞,证明着大自然在塞上的最后一片春色。惊奇之际,信手摘下一粒,轻轻一搓,红亮的果皮果肉便碎作粉末,而黄色的果核却坚如金石。这一小红果,当地老百姓叫它们雁门红。说,老早的时候,这里是一片古战场,鹰闪隼电,残阳苍茫。刘邦困顿白登山,李自成休整平城郡,杨家将血战金沙滩,都在这里留下了斑斑印痕和磨得发光发亮的传说。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或许是古时将士的热血凝精结籽,沃野浸染,方有了这红艳欲滴的雁门红果。

自从有了人类,纯粹的自然史就宣告结束。一草一木除了续延自身的植物史之外,也总是折射着人类生长的影子,感染吐纳着人类释放的气息。其实作为生物的一脉,人不过是一种会行走的植物,人类历史一曲一伸的藤蔓中,何尝没有渗透纠结着自然植物的呼吸风韵。

雁门红果令我顿生一份肃然起敬之情。生活中我常常会想到那一片熠熠红焰、落霞丹云一般的雁门红果。想到冬天的衣装图案,不只是白雪和黄土甚至梅花,更有一种颜色,叫雁门红,它是一种小果实,殷红殷红的小果子。

又闻青草香

一片殷殷切切的期待中,又一个无雪之冬寂寥而过。昨夜一场春雨飘落,竟是浑然不知,晓来推开窗户,喜觉满眼湿漉漉的新鲜。出得门来,但见路上的行人,一个个都好像被春雨洗了似的,表情一副湿润和明亮。

五九六九,河边看柳。然而生活中,北方的春色总是要比民谚描绘的景况来得更晚一些。路边的草坪,隐约萌芽出“草色遥看近却无”的诗意,而靠近草坪,分明有一脉脉的草香,淡雅清新地向你袭来。

草香撩动记忆,草香里藏着多彩的记忆。随着草香的袅袅浮动,我童年的一些画景便徐徐然展映开来。

晋北的乡村,虬扎着我深长而剪不断的草根。每逢下雨,总是忙碌辛劳的牲畜们就获得了难得的假日,被拴在圈里,悠闲中仿佛又夹杂着一些无聊,或仰起脖子嗷嗷地叫唤两声,或上下左右使劲甩动一圈尾巴,或蹦跳着踢几蹶发痒的蹄子。雨还赐予了男人们睡懒觉的理由,所谓“下雨天,睡觉天”。睡得不耐烦了,他们就跳下炕,三五一伙地聚在一起去打“平和”了。你家一斤面,我家半两油,七手八脚地做一顿满街飘香的“百家饭”,少不了还有一坛子高粱白。而后大家伙围坐一团,狼吞虎咽满头大汗地吃个杯空碗光,盘底朝天。雨停了,我们这些小萝卜头,拎着镰刀,背着箩筐,奉了大人们的指令,去到田野上为牲畜们割青草。田野上那些晴天时被太阳晒得打蔫的草,此时都喝饱了雨水,肚子挺得鼓鼓的,一棵棵好像都怀了孕。亮晶晶的雨珠,伏在草叶上滚来滚去,碰落下来打湿我们的裤脚和鞋袜,仿佛是一种小小的报复,我们毕竟打扰了它们的宁静。割草是有节奏的,这节奏总是伴着蛐蛐此起彼落的鸣唱。雨后蛐蛐的嗓音,格外清澈明灿,原本静寂单调的割草活儿,就被蛐蛐的歌声浓浓地音乐化了,艺术化了。而突然跳起的蚂蚱,却常常让我们吃上一惊。潜隐在草丛里的蚂蚱,穿一身绿色的衣服,你是发现不了它们的。当它跳起又落下时,你会看到,绿蚂蚱那金鱼一样凸出的眼睛,也是草绿草绿的,像童话一样晶莹纯美,叫人顿然心生爱怜。只是这样一惊乍一走神,手有时就会被镰刀或草划破,却也不打紧,抓一把泥土摁住,血就不流了。每一回这样的割草,镰刀,手脚,衣裳,箩筐,都一一浸满了浓浓的草香,带回家,带到母亲做的粗茶淡饭里,每一筷子都觉得格外香,格外好。就连晚上的梦和月亮,也被染得幽香绵长,沉然而醉。